北京青年报
随笔|奶奶的针线筐
作家联盟 2024-08-03 16:00

现代人早就没有针线筐了,衣物还光鲜着,就被送进了社区的旧物箱,更别提缝缝补补了。当然,也有一些贵重或特别喜爱的衣物需要缝补时,就用一张花式贴片,弥补一下破碎。这样的补丁显出高级感,却没有了针线的细密和温度。

兄长从老家给我带回了一个老物件,尽管漆都掉了,底儿也腐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奶奶的针线筐。奶奶的针线筐里盛放着我们童年满满的快乐,总是能展现给我很多的惊艳:三月的花布头儿,端午的绣球儿,秋天的方手绢,寒冬的棉小袖……我们从它的温度里认知这个最初的世界。

奶奶就是个普通的小脚老太太:额发四季不乱,脑后挽个髻。冬天一身黑,大襟棉袄大腰棉裤,夏天白加黑,白布衫黑单裤,脚上永远是一双尖尖的“莲花瓣儿”黑鞋,细瘦的脚脖子上绑着黑色绑腿带儿。奶奶从不穿其它颜色,只认黑白。乡亲们都喜欢叫奶奶“黑老婆儿”,因为她喜欢穿黑衣,而且衣服永远都是黑黑的,没有一个饭痕让黑衣出现白点。这身装扮一到冬天,特像一只两头尖中间鼓的黑陀螺,从早转到晚。

夏忙的时候,大人们都去田里割麦了,连小哥哥小姐姐们也都去捡麦穗了。我和妹妹只能扯着奶奶的衣角,站在门前的台地上,目送他们欢呼雀跃奔赴辽旷的田野。其实,捡麦穗也是危险活儿,割过的麦茬尖如刀刺,经常刺破他们嫩嫩的脚丫。尽管又热又晒又险又累,但他们很快乐,麦田里藏满了芝蔴轱辘、瓢虫、螳螂等等,最热闹的是,深藏在麦垅深处的野兔被大人们赶出来时,所有人都会大呼小叫地去撵兔子,开始狂欢。

留在家的奶奶闲不住,一转身就搬出了针线筐,坐在大枣树下,一针一线地缝织着生活,而我们则是天南海北的问这问那,完善着世界对自己的启蒙。有一天,我们无意间问到了奶奶的名字。这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可就是那么奇怪,我们竟然一直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奇怪的是,奶奶表示自己没有名字。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奶奶不耐烦了:那名字早就不用了。名字居然还有不用的,这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

最后,奶奶架不住我俩车轱辘般地盘问,恼了,指着房檐那截挂着头的铁镢说,就叫黑铁。

我俩愕然,随即又想到,奶奶也有我和妹妹那样梳着羊角辫的年纪,也会听着妈妈喊:黑----铁----,回--来--吃--饭--啦!我们俩笑个不停。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我俩像中了魔咒般迷上了“黑铁”,不自觉的就会拉长腔调喊上一句。总是忙来忙去的奶奶对此不管不问。

这是奶奶的小秘密,也是我们仨的秘密。

终于有一天,爸爸发现了这个秘密,毫不客气地一人一巴掌。好多年后,我和妹妹已经长大,我知道了奶奶的名字并不叫黑铁。怪不得,当年任我们如何叫,奶奶不管不问呢,反正跟她是没一丁点儿关系。

后来,爸爸告诉我们,在那个年代的农家,很多女孩都没有名字,有的姐妹俩用一个名字。她们十几岁就嫁人,用上了男人的名子,比如根茂家的,丙申家的。男人如果不幸去了,就用了长子的名字,比如银柱他娘、万通他娘等等。直到奶奶去世后,姑姑们还在争论奶奶的名字,四姑说叫绣花,三姑却说绣花是姨奶的名字,争来争去,也没个明了,最后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没有名字的奶奶并不妨碍我们快乐,哪怕是一只小小的针线筐就能让我们玩儿上许久。比如“针扎”,由一长条生牛皮缝制的小皮袋,塞满了头发,扎藏在里面的钢针,安全稳妥且永不生锈,针扎里的头发先是黑的,后灰白,再后来全是白的,被岁月一次次地偷换。还有个榆木缠线板,民间常说:榆木疙瘩绞丝头,就是说它质硬纹理密实,也暗喻人的固执。只有这样的木质,才能经得住时光的打磨。这个缠线板被奶奶摩得光滑如玉,两头雕着绽放的莲花、莲蓬、莲子。它们都汇聚在这只柳条编的针线筐儿里,一年四季滚动出五彩斑斓的惊喜……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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