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随笔|张思国:蒲扇
作家联盟 2024-07-03 08:00

口张思国

时光,就像风,吹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这盛夏的风敛起了时光的裙角,吹起了流年的涟漪,推开了我记忆的闸门,不由得想起儿时的纳凉神器——蒲扇。

我这里所说的蒲扇,是指用蒲葵树的叶子制作的扇子,吹着空调的风长大的现代年青人可能不大熟悉。电视剧《济公》主题曲的歌词:“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济公手中的那把法力无边的“破扇儿”就是蒲扇。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从故乡鲁西南的农村出生长大,度过了缺吃少穿的童年时光。从我记事起,就认识了蒲扇,从奶奶、外婆、母亲手中和家中的堂屋、灶房等地,知道家里至少有五六把蒲扇,而且它陪伴我长大,曾经带给我无数的清凉和亲情。少年初长成,了解的事多了,我才知道蒲扇是用南方种植的蒲葵树叶子制作成并贩运到北方故乡的。在生产队大集体时代和农村改革开放分田到户初期,故乡农村还有通电,父老乡亲消夏主要依靠蒲扇,家家户户有几把蒲扇就不足为奇。那时为了消夏,父老乡亲也有用麦秸秆类、玉米苞皮等制作的扇子,笨重累人不结实,还易吸潮沤烂;也有用鹅毛等制作的羽毛类扇子,像诸葛亮手中的羽毛扇,好看气派但不实用;还有当时很少见的团扇、折扇等,价高更不实用。唯有这蒲扇价格低廉、轻便风大、结实耐用,广受父老乡亲的喜爱。可以说,那时整个夏天,人们特别是老年人几乎蒲扇不离身,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赶集走亲戚;不管是生火做饭,还是纳凉驱赶蚊虫,一把蒲扇朝夕相伴、形影不离,成为当时农村夏天的一道独特的风景。当时蒲扇与人们的感情有顺口溜为证:“蒲扇有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等到立冬。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伏天的夏夜,夜空如洗,整个村庄都沐浴在月光的清辉里。在那基本上靠天吃饭的农耕时代,炎炎盛夏,刚刚经历过“不死也得脱层皮”夏收夏种“双抢”的父老乡亲,难得有几天相对的空闲时间歇歇手脚。吃过晚饭,男人们手拿蒲扇,常常聚集到池塘或小河沟渠边,选离人群远些的地方洗个澡,然后在长长的烟袋锅子或旱烟卷的忽明忽暗中,冒出的一股又一股清烟和浓烈炝人的旱烟味里,摆龙门阵、聊收成、说传闻。有时即便是凉丝丝的风吹着,人们手里的蒲扇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漫无边际地拉着家常,悠闲自得地排遣着乡村夏夜的闷热和单调。妇女们常常在自家院子干爽处铺上席子照应着孩子乘凉,也有的几家人聚到一起乘凉,小孩子们顽皮地追逐打闹做游戏,其乐融融,十分热闹。等小孩子们玩累了就躺到席子上,瞪着眼睛望着那如洗的夜空,数着星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真正的简单而纯粹,没有烦恼和压力,只有对大自然的深深热爱和对未知世界的无限憧憬。在人们手中的一把把蒲扇摇啊摇中,不知不觉中夜就深了,四周渐渐静了下去,气温也渐渐凉了下来,而阵阵蛙叫声和蝉鸣声显得更加清脆响亮,人们摇动蒲扇的节奏也逐渐慢了下来,乡村酷夏的一个夜晚就这样在蒲扇的陪伴下轻松度过。

时隔三四十年了,我对儿时夏夜乘凉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母亲常常盘腿端坐在席子的中间,我和弟弟妹妹常躺在席子的两边,母亲抡起蒲扇用力而有节奏地摇啊摇,驱赶走了夏夜的闷热,让我们感受到夏夜的凉爽;时而,母亲举起蒲扇无节奏地“啪、啪”地朝着我和弟弟妹妹身上拍打几下,拍打走“嗡嗡”飞来的蚊蝇飞虫,使我们免遭蚊蝇飞虫的袭扰叮咬。虽然母亲没有机会上过学,但经常用朴实的话语和传统的方式,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她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指引我们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讲那口口相传的神秘而有趣的故事,让我们知道了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认识了北斗星等星宿,以及如何根据月亮和星星方位判断节气的生活小常识。当我们发困要睡觉时,母亲就用蒲扇一边轻轻地向我们身上拍打着,一边哼着儿歌:“噢、噢,睡觉觉,猫来了,咬耳朵……”我和弟弟妹妹就会很快进入甜蜜的梦乡。就这样,母亲手中的蒲扇摇啊摇,摇走了过去的贫困,摇来了现在的幸福,摇来了儿女的长大成人,也摇来了自己的满头银发。

那个年代,蒲扇和我们农村老百姓最亲,是村民们最亲密的好伙伴。它在父老乡亲的手里,虽然不像在济公手里那样“法力无边”,但也用途甚广。它不仅是夏天驱暑消夏的主要工具,而且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处处离不开它。如,人们可以像“济公”那样用蒲扇把挠痒痒,也可以用它拍拍淘气的孩子的头顶给予“警告”——再淘气就要用鞋底、笤帚疙瘩或树条等“打孩子神器”揍。它还可以用来“煽风点火”,在锅底或炉子底部先放上木材或秸秆作为底火,引火后用它扇风,火势就会很快旺起来。夏日的太阳毒花花地照得人睁不开眼时,人们把蒲扇挡在眼前头顶上遮光防晒,就会感觉舒适许多;如果突遇急雨,人们也可以用蒲扇遮住头顶,避免雨水直接淋在头上患感冒。当人们需要席地而坐时,它还可以当坐垫,而且防潮防虫等,成为那个时代农村百姓生活的百宝扇。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往往在立夏前,乡亲们就从供销社或赶集买来新蒲扇。蒲扇的价格从几毛钱到后来的几块钱一把,但与它的实用功能比较,价格一直很低廉亲民。新买回来的蒲扇,硬朗有型,散发出蒲葵树叶子淡淡的清香气息,但此时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扇边不够结实,箍着扇边的竹蔑易折断或脱落成为“扇儿破”,还容易扎人或划破皮肤。对此,乡亲们对买来的新蒲扇,找些好看的布条,为新蒲扇缝上一圈布边,这样一来既可以防止蒲扇的毛边划破肌肤,又防止蒲扇脱边更加结实耐用,还美观了许多。缝完了蒲扇边,人们还会在蒲扇柄上穿一个眼,系上线绳打个套,可随时便于把它挂在墙上或房间边角处。盛夏时节,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取下蒲扇,一人递上一把,大家手摇着蒲扇,唠唠家常,一起包饺子或炒几个菜,这种浓浓的人间亲情味令人顿感酷暑闷热消下去了一半。

如今的夏天,我已年愈古稀的老母亲还是喜欢用那把老蒲扇纳凉,能不用电风扇或空调就坚决不用,那把老蒲扇至少陪伴了母亲十多年了。我们知道母亲这样做绝不是为了省电费,也不想多劝说她用电风扇或空调,只要她顺心健康就好,因为那把老蒲扇珍藏着过去的艰难岁月,珍藏着对子女的无限的母爱深情。十多年前的酷夏时节,也是我奶奶从生病到去世前的一段时间,她体弱禁不住电风扇吹风纳凉,母亲没日没夜地守在奶奶身边细心照料,用蒲扇为奶奶扇煤球炉子熬汤药、做可口的饭菜,给奶奶煽风纳凉,直到奶奶安详地离世。

岁月已然流逝,我从参军离开家乡已30多年了。城市生活的喧嚣渐渐淹没了我儿时记忆中的虫鸣蛙叫,生活的快节奏也让我无法再像儿时那样静静享受一个夏夜的清凉。如今的酷夏,不论是吹风扇,还是开空调,我心里念念不忘的仍是儿时岁月里的蒲扇。因为那蒲扇摇动着一段永不复返的贫困艰苦的岁月,裹挟着我的童年和少年的时光,渐行渐远,历久弥香;也总能让我在这纷扰与喧闹的滚滚尘世里,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心灵安宁之所——简单实用即人生。

儿时记忆中的蒲扇,如今虽已退出百姓生活的舞台,但它把故乡父老乡亲养育我长大的亲情和恩情,已铭刻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留在我的生命里,将温暖和激励我岁岁年年。

作者简介:张思国,男,山东梁山人,有多篇作品被《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人民前线》《盐阜大众报》《盐城晚报》《绝对文学》等军地媒体刊用。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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