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随笔|​徐守菊:消失的泥潭
作家联盟 2024-06-22 19:00

口徐守菊

连绵的细雨,恍如一双纤纤玉手,温柔地把阳光明媚、温婉娴静的秋轻轻地拉到了寒风萧萧、雨蓑风笠的冬,天气不经意间变得冰凉起来。村尾那丘迟迟不肯成熟的稻田,经过秋冬两季的洗礼,终于低下了它倔强而高昂的头。

这是秋收季节村庄里唯一一丘没有收割的稻田。它迟迟不肯成熟,原因无它,只因它是“烂水田”,它是由一滩泥潭改造而来的。在儿时的记忆里,泥潭足够大,面积约莫十亩左右的样子。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常年不分昼夜地“啪啪”冒着气泡,恍如奶奶大锅里沸腾的米粥一般。听村里老人说,在那个泥潭的深处,生活着一条神秘的神灵,气泡便是神灵呼吸所致。缘此,每年的三月三,村民是一定要对泥潭进行敬拜的,那随风袅袅升起的香烟和闪烁殆灭的烛火,以及虔诚的三拜九叩,似乎便能确保村民的风调雨顺,一方平安了。

泥潭的土质黝黑、黏稠,还时不时地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哪怕是雨水干渴的旱季,它的泥土依然是软糯黏稠,呈现出一种黑亮的光泽。泥潭的“胃口”非常好,不管什么东西,或因病而亡的猪鸡牲畜,或顽童投掷的枯枝石块,只要往泥潭扔的东西,泥潭均来者不拒,大口吞噬,转瞬便踪迹全无,让人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仿佛那未知的恐怖正在潜伏。村里的小孩,总被家人谆谆告诫轻易不得靠近泥潭,否则会被神灵吞噬。懵懂的村童,把听到的与看到的计较一番,内心便深以为然,对泥潭的敬畏之心,不自觉间就变得更加虔诚起来。

让人惊悚的传说,给泥潭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淳朴胆怯的村民对其敬而远之,唯恐避之不及。泥潭便自由散漫地独自荒芜着,任绿色的浮萍和不知名的水草野花覆盖在它的表面。初夏的泥潭,是乡村最美的奇景。软风细雨,花香蝶舞,鸟儿啁啾,蛙声浅鸣,给泥潭增添了无限生机与活力。雨歇风停,霓裳慵懒,水珠剔透。黄的、绿的、红的、白的、紫的,五彩斑斓的各种色彩,在这滩泥潭上热情碰撞,编织出一幅惊艳绝伦的田园挂毯。

灰鹤,杂食性候鸟,村民称谓“饿老鹳”。姿态万千、轻舞飞扬的它,成了这片泥潭上的“霸主”。每年的谷雨时节,不知从何而来的灰鹤,便会在这片开满鲜花的泥潭上筑巢、产卵、孵化。泥潭的所有产出,如根、茎、叶、种子、蛇、蛙、鼠、田螺、昆虫等,均成了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来源。望着在泥潭上翩翩起舞,悠闲地肆意踱步的灰鹤,小小的我不禁心怀疑惑,那逐波而荡的浮萍和柔弱无骨的水草野花,是如何承载窝巢及它的重量的呢?好奇之下,我便怀着忐忑恐惧的心情,冒着违背家人的告诫和被泥潭吞噬的风险,偷偷地靠近那散发着清幽寒光的泥潭,企图窥探雨后泥潭中的鹤巢。只可惜绿草野花太过茂密,而我的身材又过于矮小,纵是努力在湿滑的田埂上踮起双脚,也只能从随风晃动的花花绿绿间,模糊地看到如簸箕般大小的一团,那一定就是灰鹤的巢了吧。欣慰之际,却又苦恼于无法证实。就在“是”与“不是”的纠结之间,时光慢慢流逝。“回家啰……”,待村头家人那婉转悠扬的呼唤声响起,便只能兴致寥寥地踏着暮色归家了。放弃心中的疑惑了吗?不能低估了那颗好奇执着的心。于是,那条通往泥潭的田间小径上,不经意间竟被深深浅浅的脚印铺满。

待秋风四起,天气转凉,昔日的繁花野草也显露出枯萎的迹象,终于能看到鹤巢的面貌了。灰鹤宝宝,呆头呆脑的小肉团子,叽叽喳喳地张着粉嫩的嘴巴,等待着父母一次又一次的投喂。等鹤宝吃饱喝足,累坏了的父母,瞬间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它们是站着睡觉的,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蜷缩在尾部的羽毛之下,两脚交替使用,这奇特的睡姿,或许就是残酷的物竞天择磨砺下的生存本能吧。待幼鹤羽翼既成,便鹤鸣飞天,又一次地了无踪迹。只留下枯败不堪的残花野草和硕大的空巢,在寒风里讲述着千百年来那些周而复始的故事,叹息着生命的又一次轮回。

那年的冬天,大雪来得比往年早了一些。有客自远方来,白雪皑皑的大地与炊烟袅袅的村庄交相辉映,静谧唯美的景致彻底震撼俘虏了他的心灵。踏雪而游,当看到那滩满目萧瑟的泥潭,便顿足长呼:“好资源却如此闲置,真的是太浪费了……”。在客人如此这般的劝谏之后,春分时光,那滩泥潭上本应肆意生长、娇艳妩媚的野花杂草,便被玲珑剔透、柔枝婆娑的碧荷所代替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稍纵即逝的景致,虽赋予了泥潭灵动的韵味和诗意,但在我的眼眸里,色彩单一的绿,还是太过冰凉冷清,不能完美诠释出春的内涵。只有那千娇百媚的五彩斑斓,才是春天本来的样子。而三五成群的灰鹤,依然会在特定的时节来到这里,只是泥潭里已经没有可供它筑巢的杂草野花,它们的形迹便匆匆起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家(巢)在哪里,心便在哪里,身随心行,世间万物皆这般。

惭惭地,那滩泥潭被村民一锄一锄地蚕食,极目也难再看到那片五彩斑斓的色彩,侧耳亦难聆听到那扣人心弦的鹤鸣了。当泥潭的所有美好均变成了脑海深处的记忆时,心中不由得对那位好事者憎恨起来。对于餐桌上精心烹制的多孔食蔬,更是莫名地迁怒至今。哀,莫过于心死。爱,原来真的不需要理由。而恨,亦然。

后来,随着家的搬迁,对那滩泥潭魔咒般执着的情谊,在生活的磋磨下,也逐渐淡漠开来。偶有回乡,亦如曾经的灰鹤一般,形迹匆匆,匆匆得未及再看一眼那留下童真的泥潭。今天,泥潭上的稻谷又丰收了。村民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开心满足的笑容。而那幅五彩斑斓、带我飞向诗与远方的精美挂毯,却已被深深地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了。

作者简介:徐守菊,会东县税务局,热爱文学,有作品在《川滇明珠》《金沙潮》《凉山日报》《凉山税务动态》杂志及网络平台发表。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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