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米

几年前就买过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挑着看，没能读完。草原生活离我太远，美则美矣，缺少共鸣。最近迷你剧《我的阿勒泰》热播，大美新疆风景如画，一对恋爱中的小男女你侬我侬，我却被剧中的那些中年人狠狠击中。

人到中年谁没有一点难呢，上有老下有小，身体开始走下坡路。我身边的朋友似乎都在经历人生转折，那些蓬勃的热情在一点点消失，而日子还得往下过。看到剧中男主角巴太的爸爸，我感同身受。他的大儿子喝多了，醉倒在雪地里被冻死，美满的生活瞬间崩塌。媳妇要带着孩子改嫁，小儿子巴太想离开家去农场工作。他坚决不同意，希望孙子留在家里，希望巴太子承父业，他想维护家的完整。有一天他疲惫地对巴太说：“我喜欢的生活一样样地消失了，鹰不能养了，猎不能打了，枪也要没收了，大家转场，也不再走仙女湾小道，都开着车走公路，你也不想放牧。这个世界，一定要这样发展吗？我想不通。”

很长时间以来，我也想不通。我整天待的地方四面都是楼，像一个天然的天井。阳光越过右边高楼的坡顶洒落，照得对面小楼的白墙闪闪发亮。院子里花木葱郁，掩映着的亭台楼阁不时有微风拂过，颇为写意。我身处其中，有点像困顿的兽。某种意义上，天井是建筑美学的一种形式，显天露地、天人合一，正如心甘情愿接受束缚的我自己。然而总有一个瞬间，我会想，能不能抛开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

好像不能。

但我能走出天井。中午我去了附近的wagas，几乎找不到座位。我只点了一份沙拉和一杯饮料，却等了将近40分钟。店堂里人虽多，却很安静，我不免怀疑是否偶遇了一场i人的聚会。他们三三两两地对坐着，大口大口地吞咽面前的绿色，像发现菠菜的大力水手。一个冬天过去，我的腹部堆满了赘肉，想着转瞬即来的夏天，我无比沮丧。就像无论如何努力，不好的消息还是会一个接着一个传来。岁月打磨的真相明白地指出：我们不过是普通人。

爸爸又一次住院了，有癌变的可能。去年年底经历过一场大手术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他不管不顾地逛，随心所欲地吃，想开车、想打球，想像普通人一样热烈地生活。妈妈管不住他，唯恐真的失去他，整日念念叨叨、以泪洗面。她慌张而忙乱，四处给亲人打电话寻求安慰。曾经让我踏实安定的大后方，突然起了大火。对我来说，曾有两个阶段醍醐灌顶。首先是意识到父母的平凡，接着是接纳孩子的平凡。现在，我再一次被现实打醒，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解救不了所有。

我被《我的阿勒泰》里的张凤侠触动了。以世俗的眼光看，她的生活简直太糟糕了。对她来说，或许有无数个令人崩溃的瞬间。她的生活一地鸡毛，却有滋有味，我羡慕她的松弛感。她见缝插针，跟着牧民转场，什么赚钱卖什么；她随遇而安，床塌了，继续睡，奶奶丢了，找回来。无论遇到什么，她都一笑而过。她会拉上小男友去河边喝酒，等着看午后的彩虹。也会及时止损，男人嘛，跑了就跑了，再找一个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的生活都不尽如人意，小T告诉我最近在服用甲状腺药物，被孩子近期学习的波动气得不轻，想到去年此时我还沉浸在中考前的焦虑中整夜失眠，而现在，已经完全放下了。朝戈奶奶说：“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能挽救崩溃的，就是中年人认清真相、及时止损的能力吧，抛弃无谓的幻想，美好与困顿是平凡生活的一体两面。我在wagas看完了《我的阿勒泰》大结局，并欣喜地接到医院电话，爸爸的癌变可能排除了。有时候放低预期是一种选择，承认自己的无助，等待命运赐予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