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生活|你出院咱俩得好好聊聊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6-05 16:00

◎马拓

我们地铁站原来有个拉活的黑车司机,叫高小伟,和我同龄,脑袋上总是顶着一团晶晶发亮的大背头,五官很小脸很棱,虽然一说话有点儿歪嘴,但不妨碍他的帅。可能帅哥都有点儿自我意识过剩,第一次因为揽客被我抓到后,我填写行政处罚单,他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抖腿。我让他站好喽,他竟然指着自己脚面说:“哥你看我这双新买的Dunk还真是挺好看的是吧?”

我说你别走了,面壁思过吧。

他慌了神儿,说:“不行啊马警官,我得接我女朋友下班呢还!”

嗬,还有女朋友呢。

他划开手机给我看他对象照片,是一个备注叫“丫头”的圆脸儿姑娘。照片里俩人360度无死角各种秀恩爱,铁证如山。高小伟反复跟我强调自己这个车夫的重要性:马警官你得想想,丫头在XX路的便利店工作,凌晨才下班,我要不接她多危险啊!

他深刻忏悔并且保证再也不靠近站口,我就放了他一马。

没想到这家伙死性不改,过几天下雪又跑到站里揽客。当时我正上早高峰,于是大步流星地去抓,高小伟反应很速度,奈何踩到了冰面,一个狗啃泥摔在台阶上,把嘴磕流血了。我也吓了一跳,赶紧开了警车带他去附近医院疗伤。在车上我问他:“你当初怎么跟我保证的?”高小伟捂着脸蛋子叫苦不迭:“没办法啊丫头家里不同意我俩的事,说我是外地的一无所有,我不是想着多挣点儿钱准备干个买卖吗。”

在医院里我看见了他的“丫头”,丫头性格有点儿鲁,瞅着刚缝完针的他没给好脸:“你可真能折腾!不是说这冰天雪地的让你消停在家呆着吗?”

他傻笑了会儿。丫头眼珠一白:“要不分了得了。”

他傻眼了,把女朋友拽到楼梯拐角背着我说了好些悄悄话。回去的路上他大松一口气:“可算是哄好了。”

然而那次之后他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地跑到站里揽客,还把自己那辆十五手的千里马堵在了地铁口。我去抓他,他就逃到车里。我和同事让他下车,结果他把车门锁上然后在车里纹丝不动。我火了,使劲敲他玻璃,他坐里面充耳不闻岿然不动。我心想较劲是吧!于是干脆让人把地铁站广场的地锁都封上,又安排了人在广场外面埋伏。结果二十分钟后他偷摸从车上出来往马路上跑,同事给他抓回来,他一路上又叫又闹,看见我整个人都崩溃了:“马哥呀你放我一马吧,丫头这回真要跟我分手了!我得回去哄她呀!”

哄个毛线。这一次我终于把满嘴跑火车的高小伟送进了拘留所。

有了拘留体验的高小伟终于老实了一阵子。虽然偶尔也会来地铁拉活,但低调了许多,基本上只是在马路上活动,不敢有任何僭越。有一天早上,我正在出站口上勤,他背着双肩背包笑嘿嘿地朝我走来,说:“马警官我找了一个工作,现在去上班!”

我说:“呦呵,不错啊。”

他眼珠一转:“我能不从进站口排队嘛,人好多啊,你让我从出站口进去吧。”

我说:“不行。”

趁有别的乘客问路,他嗖地闪进出站口,被我拽着后脖领子薅了出来。他烦躁地瞥我一眼,哭丧着脸走了。

说来也怪,从那次以后我就一直没再见过他。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人家都说找到了正式工作,说不定已经彻底告别黑车界了。

但没过多久我就听别的黑车司机说,高小伟晚上拉活回来时自己出了车祸,被一辆大货车直接撞到了路外的大沟里,做了开颅手术,一直在ICU躺着呢。

我当时都有点儿傻了:这不能够吧?前些天我还看见他呢。

别人说,千真万确呀,我们好几个人都去看过呢。浑身插着管子,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呐。

算算时间,车祸应该就发生在他求我进站的后两天。

我有点儿不是滋味。连着两个班我都问跟我一起的同事:“我那天没让高小伟从出站口进去,不算过分吧?”

同事说:“当然不过分,不是只有孕妇能从出站口进吗。”

我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早知道跟他态度好点儿了,万一……

高小伟,你可千万别死啊。

虽然你每次都言而无信,每回都屡教不改,但你要是过去了,我还真是挺不能接受的。下勤时我边走边想,高小伟,你要是能出院,我能以重病人的名义让你走几天出站口。我说到做到,所以你可要挺过去啊。

唉。你能别那么倒霉吗?就一直活蹦乱跳的惹人嫌下去不好吗?那个“丫头”搞不定就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出院咱俩得好好聊聊。

那一段时间地铁站外面还是你来我往吵吵闹闹。列车在站里轰轰隆隆过了上万次,乘客哗啦啦地一波波出来进去。斗转星移,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叫高小伟的人出现过。

我有点儿想念他。

再见到高小伟是转过年的一个傍晚。我看见孑然一身的高小伟站在车站广场边,落日余晖,他看上去比以前亮堂了些,但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举手投足也显得有点儿不那么流畅,可能是伤还没好利落吧。

我掩饰住惊喜,尽量保持着以前的正经态度:“哟,来啦!”

他也笑了:“啊,马哥。”

我说:“你干吗呢?”

他有点儿惶恐:“来接人啊。”

我心照不宣地朝他笑笑。抬脚要走。

他说:“最近怎么样啊你?”

我想了想,似有一肚子话,但又不知道怎么组织。最后只是朝他扬扬头:“好好的吧。”

他笑嘻嘻地挠挠头。他剪了短发,虽然有点儿傻里傻气,一笑还是有点儿歪嘴,一身衣服花里胡哨搭配得不伦不类,但依旧挺帅的。

正好有一波乘客出站。我穿过熙熙攘攘人群,回头一看,出站的乘客里,那个被他唤作“丫头”的圆脸姑娘正笑意吟吟地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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