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前媒体人）

在鹿儿岛旅游的时候，今和泉、仙岩园、鹤丸城一个不落地都去过了，这是笃姬在萨摩藩时最重要的三个人生“节点”，所以我们饱看了一路的“笃姬同款”。

鹤丸城有醒目的笃姬塑像，仙岩园更是游人如织，但“今和泉”我们按照电子地图弯弯绕了好久，又问了路人才终于确认，这荒草丛生的后院就是她亲生父母原生家庭的所在。一只黑猫在不远处警惕又大胆地看向我们，此情此景像极了村上春树小说中的情形，这只猫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嘴说人话，带你到达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端口。日本人对“史迹”的重视，那是恨不得连一块砖都要特意标注出来的，但今和泉却如此破败凄凉，弄得我们都有点莫名难过。

真实的笃姬照片

笃姬是日本幕末与维新时代的一抹绯色，她从萨摩藩一个分家的女儿，成为藩主岛津齐彬的养女，成为大贵族近卫家的养女，连换三爸，身份越来越尊贵，最终成为幕府第十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定的正妻，诚可谓步履不停步步高升。所以，2008年的大河剧《笃姬》几乎可以看作是一部有志青年打怪升级的职场剧。迎合新观众须有新角度，这一招确实管用，《笃姬》是新世纪最优质的大河剧之一。

剧中与笃姬有感情羁绊的两位男主分别由观众缘深厚的瑛太和堺雅人扮演，女主扮演者宫崎葵虽非绝色，但胜在娇俏可人，一笑两枚小虎牙，别说小松带刀大人，我看着都迷糊。不过，活到我这把岁数，这种剧作家的障眼法已经哄不了我啦，不管你们怎么编排，都不能改变我心目中笃姬作为棋子的悲剧命运。

如果说岛津、西乡、大久保们是旧时代的掘墓人，那么笃姬就是其殉葬者，且她的这条人生路径完全由这些掘墓人处心积虑地规划、不遗余力地推送——父兄乡党们筹划了一盘改天换地的大棋，她也恪尽了一枚棋子的本分。但是，世事如棋局局新，英雄豪杰们的奋斗目标在自相矛盾的攘夷、开国、尊王、倒幕中反复挪移，于是，棋子成弃子，千方百计把她送进大奥的娘家，成了兵临城下要灭她夫家的对家。弃子在败亡的路途放出光华，在鼎革时代的血与火中，她为政权的平稳交接做出贡献，成了德川家最后的守护者。

有人说笃姬像中国的慈禧太后，在我看来，她更像发布大清逊位诏书的隆裕太后。观剧的过程中，我也屡屡会联想起刘细君、解忧公主甚至叶卡捷琳娜……那些因政治婚姻而青史留名的公主们。

笃姬留下了照片，真正的她谈不上美丽，也没有身居高位者的雍容淡定，完全是一种紧绷状态，那是常年承压的身体语言。她脸上的表情成分复杂，凄苦的，防备的，坚韧的，警觉的。不管今人如何强作解人，一切都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

《笃姬》中有大量女主与小松带刀的感情戏，在另一部大河剧《西乡殿》中，编剧也给笃姬与西乡加了戏。后者在整个大河剧系列中很平庸，但看到西乡送嫁一段，英雄儿女们沉默的命运悲剧令我老泪纵横。

可见无论今人如何变换角度重述历史，其实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笃姬和两小无猜的小伙伴发展爱情更加合情合理更加顺理成章。至于德川家定的脑子是不是“不够数”？笃姬和他之间有没有爱情？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是不是也可以纯享知己的快慰？妈妈咪呀，只有天知道！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作为对照组，不得不提一下末代将军德川庆喜福寿绵长的余生：他享年77岁——比起他的前任、比起他的政治对手，伊简直是神龟（那些人不是战死便是猝死或者被刺死）；庆喜还一举生了十个儿子十一个女儿！咦，一旦顺应失败的“天命”，卸下独木难支的重任，德川家的生殖能力都报复式逆转了。

《笃姬》给庆喜的不战而降找了堂皇的理由：他出身于水户藩，“尊王”思想与大义名分深入骨髓。所以一见萨长联军扯的是天皇的旗帜便望风而逃，此举非关勇气，乃是理论指导下的肌肉记忆呢。

这样论起来，中国人也可以歆享江户无血开城的一份荣光：水户学的源起与壮大，与1600年出生于中国宁波的一位儒者有超强关联，他叫朱舜水——那是另外一个漫长曲折的人生，先就此打住吧。

2024.6.1

供图/得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