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随笔|它们充满了时间经过的痕迹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5-29 18:00

◎库索

前阵子朋友为了准备茶会,把家里珍贵的道具都翻了出来。我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上写着“大德寺山门古材”,不解。追问之下,原来是日本京都大德寺使用数百年的山门,更新换代惨遭淘汰,拆下来的一部分便被本流派家元收了去,或者做成茶入,或者做成茶杓。

我奇怪古迹物料能随便被拿去做木工吗?有位从事文化保护工作的同学说,日本古寺大修之时,会由政府相关工作人员进行确认。旧的门(门上没有绘画和雕刻)这一类,通常可能会被认定为彻底失去价值,交由寺院自行处理。寺院为此很伤脑筋,对于经过了百年时间的木材,内心不舍丢弃,可是一块旧木头能用来做什么?被茶道界的爱好者所用,是一个好归宿。

不久后结识了一位京都的“指物师”,专门给茶道界人士做定制道具,已经是自家名号的第三代。他常常向我讲起他的那些道具。哪家寺院拆下门窗横梁,总是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请赶紧来看一看,想办法用它们做点儿什么吧!守护了寺院那么长时间的木头,扔掉太可惜了。”他们知道找他准没错,他一定能做点儿什么出来。他说他喜欢用古材胜过新木,因为“它们充满了时间经过的痕迹”。

他的最新作品是一个用煤竹做的“结界”,他向我解释煤竹:过去的日本人广泛使用茅草屋顶,竹材作为支撑用骨架被大量使用。100年、200年过去,房间里地炉腾起的烟雾日常熏染着它们,令它们逐渐变成了自然深邃的色调。这是他眼中最为美丽的颜色,新竹的翠绿远不能比,并且想要拥有同样浓度的颜色,需要再等200年。也许不止200年——他做过一个茶杓,来自石田三成旧宅的煤竹,经过了400年时间。

然而现在的日式房屋已经不再使用竹子做屋顶了,房间中央也不再有地炉。所以煤竹,已经是一个过去时态的名词。

我很喜欢和这位“指物师”交往,他日常科普给我一些知识,误打误撞地帮助我理解了我一直以来渴求知道的:京都人如何理解和延续时间?

今天,久违地去了清水寺。百无聊赖在“授予所”等人,突然发现寺内近来开发了珍贵的限定周边:佛堂上挂了多年的幔帐破损,不得不换新,就把换下来的物料设计成了朱印帐的封面。还有在2011年的平成大修理中换下来的、本堂已经使用了50年的桧皮屋顶,委托城中香老铺松荣堂,加入白檀做成了线香,又给它取了个好名字:久远。“久远”,是京都人如何理解和延续时间的一个面向。

我买下这些东西之后,又站在那里和一位年迈精瘦的僧人聊天。“今年还做樱花标本吗?”我问他。因为我突然想起,多年前也是春天来,在这里买过一个樱花文镇——那年的樱花季结束时,他们把掉落的樱花密封起来,做成了文镇贩卖。我家的玄关因此拥有了一个永恒的春天。僧人听说我拥有这么一个樱花标本,立刻问道:“花瓣的颜色还好吗?没有变色吧?”我老实回答说没有,他的表情放松下来。一朵封存数年的樱花有没有变色?有没有让试图留住花季的人感到失望?这是他把那些标本卖出多年后仍在挂心的事情。这也是京都人如何理解和延续时间的一个面向。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清水寺,我讨厌一切人头攒动的地方。清水寺依然人山人海,但我今天很喜欢它。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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