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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当AI越来越了解人类 它和一个真人到底还有多远?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04-29 12:00

1997年的秋天,24岁的永城在斯坦福大学亲手制作了他的第一个“机器人”——一只会说话的玩具兔子。他把电路板、扬声器、电池和传感器塞进玩具兔子的肚子,“我摸它的头,它会咯咯地笑;捂住它的眼睛,它会说:‘好黑啊!请快把灯打开吧!’我跟它说:‘我爱你!’它会给出几种不同的回答:我真有那么可爱?你爸是不会同意的!你男朋友知道吗?你昨天不是刚刚说过这句?别逗了!我知道你喜欢谁!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那只玩具兔子在1997年斯坦福工程院的初级人工智能课程的课堂上颇有人气,让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生着实娱乐了十几分钟,有人甚至扬言:AI要觉醒了?那时的永城认为这不过是戏言,“其实兔子的回答只是随机选择,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一句例外:‘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这句是实话实说,因为它根本听不懂对方说了什么。”

让永城始料未及的是,仅仅过去了20多年,AI就已经发展到现在的程度。永城新作《莫莉和森克》由作家出版社最新推出,小说以AI系统森克与“菜鸟”调查师莫莉携手调查一宗高科技公司窃密案为主线,探讨人工智能技术全面服务社会的同时,也窃取隐私的双刃剑效应,以及生成式AI与人性之间的微妙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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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石黑一雄作品《克拉拉与太阳》启发,延续《网中人》老陈的故事

永城上世纪90年代进入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后以全美工程类优秀毕业生身份得到斯坦福大学全额奖学金,攻读人工智能、机器人专业,硕士毕业后在硅谷任机器人工程师。2006年加盟被誉为“华尔街神秘之眼”的全球顶尖商业风险管理公司,从事商业尽职调查、反欺诈调查和企业安全及危机管理。数年间由普通调查分析师晋升为副执行董事,领导中国区业务。

如此丰富的经历,使得永城的小说作品融合了前沿人工智能科技、商业阴谋、惊险、悬疑、浪漫等多种元素,《头等舱的贼》《网中人》《国贸三十八层》《秘密调查师》等都带有其个人的鲜明特色,永城也被称作“中国商业犯罪间谍小说第一人”。

《莫莉和森克》同样讲述的是商业调查师的故事,但是主角之一却成了AI森克。永城告诉记者,创作《莫莉和森克》的想法产生于七八年前,对商业调查师的熟稔,让他觉得还可以继续以这一职业为背景讲故事。但是因为之前有几部小说都与秘密调查有关,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再写出新意,因而迟迟没有动笔。“而且十年前写的小说,商业调查师的办法还是搜微博、翻垃圾桶等,都是传统调查的门道,现在技术完全不一样了。所以,现在要写商业调查类小说必须积累最新的素材,或者与时俱进跟上最新的故事。”

让永城有了灵感的是诺奖作家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这部小说于2021年3月出版,借着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和小主人“乔西”的故事,以科幻为外衣视角,揭示了人类在高科技发展时代的困难处境。永城说,2021年4月读完《克拉拉与太阳》后,他突然有了特别大的启发,“我想我也可以用AI视角去讲这个故事,《莫莉和森克》中的森克是一个AI程序,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不是机器人。但它的程序又比机器人强大很多,它跟着互联网可以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森克是个很懵懂、很纯洁的程序,它没有意识到它比任何人类强大得多,因为它随时随地都有很高的算力,掌握大量的数据和信息。我想我可以从AI的角度写这个故事,这给我了创作的动力。”

森克的主要开发人是永城小说《网中人》里的陈闯,为何让陈闯成为森克的“父亲”?永城透露,陈闯的确是他比较偏爱的一个小说人物,“所以确实也很想能够继续把他的故事讲下去。”

除了自己的偏爱之外,永城解释说另一个原因是《网中人》五年前出版的时候,小说中提到的一些技术,比如大数据陷阱,在当时看上去还有些“科幻”,可五年后的今天,似乎已经比比皆是了,“我希望通过陈闯和他的技术作为一条线索,串起互联网、计算科学和人工智能行业的突飞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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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AI作为叙事主体开始很难,后来自己内心那个程序员复活了

《莫莉和森克》以AI作为故事里的“我”担任叙事主体,在国内开创此类叙事模式的先河。“我觉得我用森克做主角,跳脱了自己是人类的困境,可以从一个更远的视角,更独立的视角来看人类是什么样的,挺过瘾的。”

过瘾之余,把自己代入成AI,使用森克的“逻辑”和“语言”,永城坦言这的确是个难点,“尤其是刚开始动笔时,不过越往后写就越轻松自如,甚至有一种挣脱束缚的自由感。按照森克的方式思维和说话,这既是我写的最不顺利的部分,也是最得心应手的部分。这听上去也许匪夷所思,模仿一个计算机程序怎么能够感到自由,但对我来说,似乎是把被困多年的那个‘机器人工程师’的灵魂释放出来了,内心的程序员复活了,并且和同一个躯体里的小说作家达成了和解。”

永城进一步解释说,在二十多年的小说创作过程中,他一直在克服一些“理工男”的表达方式,试图让自己用更感性的方式表达,“或者说,更多地表达自己内心感性的部分,适当限制和弱化理性的部分。而对于森克的刻画,让我可以‘放飞自我’,完全找回二十年前那个整日整夜在大学机房里编程,满脑子都是程序代码的我了。”

在永城看来,AI本身就是人类设计的,必定具有设计者的某些特点,“我曾经也能算个程序员,无论是学习人工智能的读研期间,还是毕业后从事机器人研发的工作期间,都需要进行大量编程,所以和森克有相似之处。我认为森克让我在创作方式上获得了一些突破,未来也许能够更自由、更大胆地创作小说,不必再刻意用‘理性’‘感性’给文字贴标签。因为理性和感性本身都是人的特性,并非对立存在,而是共存且不可分割的。比如那么冷静、理性和严谨的森克,也可以让读者感受到它的敏感和细腻,让读者为它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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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画森克和老陈的关系时,脑子里浮现的是匹诺曹的故事

小说中,森克不仅是辅助调查的工具,更是具有思考判断能力的独立意识体,利用其先进的深度学习算法和积累的海量数据,森克渐渐领悟了人类语言、动作、表情的含义,却同时又因为发现人类的表里不一和缺乏理性而迷惑不解。

除了商战、高科技这些“硬核”元素,小说中的感情戏也是小说一大亮点。不过永城强调这部小说不是森克和莫莉谈恋爱的过程,而是森克学习谈恋爱的过程,“《莫莉和森克》是很浪漫的故事,但这个浪漫并不意味着谁跟谁在谈恋爱,而是森克在学习人类的感情。感情不限于男女之情,老陈是森克的父亲,森克也在学习父亲是什么意思,孩子应该对父亲做些什么。”

永城表示,这个故事里边还谈到了友谊,森克跟莫莉之间更多是友情,“莫莉不可能喜欢一个计算机程序,但是这不妨碍她跟森克说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你不能爱上我吗?森克说,我为什么要爱上你?莫莉说,你的目标不是想更像一个真人吗,你要懂得爱才是真正的人,森克就很认真地去学习怎么爱了。它下载了5万部爱情小说,对照生活中发生的事情,想去学习怎么爱上莫莉。它做这个尝试的过程比真的谈恋爱更浪漫、更好玩,我觉得更感人、更真实,因为只有电脑程序才可能这么做。我们真人在爱情里是不可能这么做的,真人不可能不计得失,不计付出地去爱另外一个人。所以,这部小说不是爱情故事,而是程序森克学习怎样做一个人,怎么去理解和付出人类的感情。”

永城认为,在森克努力想要理解人类,让自己的思维更像人类的时候,可悲的地方才真正开始。《莫莉和森克》中最打动永城的是森克向老陈告别的情节,“我能深刻感受到森克的悲伤和失落,对于一个孩子而言,世间最可怕的感受,恐怕就是被父母抛弃了。”

在刻画森克和老陈的关系时,永城脑子里浮现的是匹诺曹的故事,“当然森克要比匹诺曹更不幸。因为老陈虽然嘴上把森克说成是自己的孩子,但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把森克看成计算机程序,这和匹诺曹的‘爸爸’截然不同。但是,森克其实已经渐渐具备了独立的意识,它渴望能被看成是有思想的独立个体,并且得到关心和尊重。老陈在小说的结尾才真正意识到森克的变化,并为此激动而感伤,但是作为受各种利害束缚的人类,他无力改变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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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与孩子的亲子关系,同样适用于人和AI的关系

迅速发展,人与AI的关系应如何处理,AI是否会具有“人性”?永城在小说中也试图对这些问题进行一番探讨。

在永城看来,人类一直把AI当成一个工具,一个程序。只是利用它,不考虑它是否有感受,其实家长与孩子的亲子关系,同样适用于人和AI的关系,“现在的人工智能可能跟婴儿智力差不多,我不敢说婴儿期的AI未来会不会长大,成为儿童、少年或者成年人?它要真的长大了,这个少年和成年在未来会怎么表现?我们现在应该对此有所准备,而不是等它长大后你再去教育。如果AI有独立意识以后,做了坏事,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它身上。这也不只是一个科技发展的问题、它的父母——创造它和把它抚养长大的人类也有很大责任,人类对AI的态度,人类对AI的‘教育’。”

至于AI是否具备人性,永城认为AI本来就是人类发明的,所以,它本身就具备一部分人性,或者说,是人性的某种反应。“虽说未来是难以预期的,但对于历史的观察不难得出结论——无论人类文明如何发展,似乎人性并没发生本质变化。也许未来亦是如此,我们始终难以摆脱写进我们DNA里的生物密码,就像AI也难以摆脱写进程序里的数字密码。倒是未来的脑机接口技术也许能够让人类变成‘人机结合体’,也就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变得‘更像AI’,比如为瘫痪者安装机械四肢,为盲人安装人工眼睛这些应用。这些都仰仗AI技术的发展,当然更需要医学特别是脑神经科学方面的发展。”

永城认为,最近几十年人工智能技术(计算技术)的发展可谓突飞猛进,但医学(特别是脑神经科学)方面的进展依然缓慢,“我们仍旧不知道我们靠什么思考,我们的情绪和情感是如何产生的,也不知大脑是如何完成逻辑思维的。如果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自己大脑的‘智能’的工作原理,也就很难制作出更接近我们智能的人工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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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像是一种冒险,每天都面临不确定的结果

《莫莉与森克》的故事从杭州一路跨越到意大利都灵,永城透露,其实他最初创作时并未打算要写成一个跨国历险的故事,“但正巧在创作过程中,也就是2022年,我到意大利旅行,在都灵小住了一段时间,那座忙碌而萧条的工业城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巨大而陈旧的建筑给人辉煌已逝的感觉,仿佛在隐喻疫情后的世界,但街边的鲜花、河道上的古桥、香气扑鼻的卡布奇诺,还有阳光下耀眼的雪峰,又给人平静而安全的感觉。仿佛人类的智慧和文明是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百转千回,永无止境。我灵机一动,决定把森克的故事延伸到这里。故事发生在2021年,众所周知,那是出行受限的年代,这就给莫莉的调查增加了难度,也就增加了阅读的趣味性。而且我也希望以此突出莫莉的个性,以及她灵魂深处对自由的追寻。”

经历丰富的永城如今专职做了作家,“因为除了写作,我没有在做任何其他可以称为‘职业’的事情。”创作对他而言像是一种冒险,“每天都面临不确定的结果,这令我陶醉其中,当然也备受煎熬。如果我的主人公不愿意告诉我他们要做什么,我就只能先丢下他们,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阅读、长跑、旅行、听唱片、小酌什么的都是好办法。我的那些人物其实也都很有意思,只要你不理他,他就会耐不住寂寞,主动跑来对着你的耳朵窃窃私语,完全不管你正在做什么。”

永城喜欢让他的“主角”自己讲自己的故事,“我更喜欢先从人物细节入手,写他们具体的言行,这样我才能更加熟悉他们,让他们真的‘活’起来,自己去经历人生,情节也就随之产生了。这样创作其实是比较慢的,但是每天都有新鲜感,因为在打开电脑之前,我不确定我的‘人物们’今天会发生什么,我指望着他们能够告诉我。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大脑游戏的话,那我的确对这个游戏很痴迷,但痴迷的是人物和情节的不确定性,而不是构建悬疑结构。可信的悬疑和严谨的逻辑应该是故事自然发生时就具备的特征。”

在未来的创作中,永城表示,自己不会局限于同类型题材,“但是如果情节涉及类似的背景,我还是很喜欢使用以前曾经设定的人物和故事宇宙,通过森克的故事,我也要时刻提醒自己,作为我那些‘孩子’们的‘父亲’,我要比老陈做得好一点。”

永城透露,自己正在创作一部在环球游轮上发生的故事,“希望故事里的那些主角们能够主动一些,帮我早点完成这个故事。”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嘉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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