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随笔|牛英:祭“老苗”
作家联盟 2024-03-12 08:00

作者|牛英

同事“老苗”走了,终年六十四岁,是被一个叫做“胰腺癌”的病魔拽走的。告别时单位领导和亲朋好友都去了,人群中最痛苦的要数他老伴儿王海洋,当场就哭成了泪人儿,谁见了谁会心酸难过。

“老苗”倒是走得洒脱,据说他在与死神作最后缠斗期间还与平常一样乐观,喜欢唱歌的他即使住进医院里也没闲着,有时在病房里情不自禁哼上几句,当发现病友或者陪床家属用好奇目光注视他后,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索性跑到住院楼背后的空荡处吼上一嗓子。其实,病友们特别能理解他,“老苗”这是用唱歌来消除苦闷,也或许是为距离死神越来越近的自己壮胆。对此,医生护士们不但不责备,反而很佩服他,一个身患不治之症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病人还能这般乐观,太少见了。

“老苗”其实不姓苗,他叫张苗龙,因为同事之间直呼姓名觉得生疏,我们通常做法是在姓的前面加上“老”字相称。但那时单位里姓张的人很多,仅他所在的文艺宣传队里就有好几个同龄人姓张,工作交往中有人喊一声“老张”,几人会同时应答。于是,人们便想到了区分“此老张”和“彼老张”的办法,既绕开姓氏,选择他们名字中较为独特的第二字或者第三个字前面加上“老”字呼之,果然效果很好,不仅区分了彼此,叫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儿亲近幽默感,因为我这样叫他叫习惯了,后来也就没再改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老苗”在单位里以两大喜好小有名气:一是爱喝酒,“老苗”的酒瘾是众人皆知的,不但参加亲朋好友聚餐时喝酒喝的痛快,喝的干脆,尤其喝到杯底时常能咂出“滋滋”响声,即使没有聚餐活动,据说“老苗”的酒一天也没铆过。在家小抿时,他的下酒菜有时丰盛,有时也很简单,日常主副食之外,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蝶拍黄瓜是标配。有意思的是,我见过很多家庭的茶几上摆放着“功夫茶具”,悠闲时泡上一壶,与家人或朋友一起慢慢品,既能领略茶的韵味又能放松心情,而唯独“老苗”家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玻璃酒坛子,里面泡着枸杞、大枣等简单补品,一把小勺就放在旁边,喝完一勺舀一勺,舀剩一半时,再买来桶装酒加满继续泡,味道舀淡了则换掉泡料,那酒的颜色立刻跟冰红茶一样暗黄透亮,打开坛盖,满屋酒香,很是诱人。

早年间,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还是同一栋楼的隔壁单元邻居,那时大家见面习惯以“吃了没?”打招呼,但我常听到熟人与“老苗”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喝了没?”,其嗜好的透明度可见一斑;二是爱唱歌,“老苗”天生一幅好嗓子,尤其军歌唱得极为洪亮耐听,很多人认为他与阎维文有着同样的嗓音条件,那时候每逢单位组建宣传队进行文艺会演时,“老苗”便是首选的“男高音一号”,可惜后来单位不再搞文艺汇演,宣传队撤销,“老苗”的一幅好嗓子没了用武之地。我估摸着那时他若去“星光大道”吼一嗓子,指不定能当第二个朱之文呢。

自古以来,诗酒歌是文人士大夫必备的精神食粮,否则哪来“李白斗酒诗百篇”的传闻呢?就连文武双全的东汉枭雄曹操也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那样的酒后感言。“老苗”虽然没有饮酒作诗的习惯,但也没有“借酒消愁愁更愁”那般拿酒解闷的情况,他喝酒大多数时候纯属嘴巴享受,唱歌也纯为酒友助兴。每逢单位会餐或者同事小聚时,只要“老苗”在场,他那一嗓子自然是少不了的。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苗”来一曲“美酒啊飘香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会立刻让酒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当然前提是众人鼓动他唱,得到抬举的“老苗”往往乐得表现,很少推辞谦让。

有人说,“老苗”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他的幸福指数绝对与酒和歌绑定在一起的,也有人形容他“酒盅一端,山高帝远,高歌一曲,烦恼忘光”,这种生活态度完全符合一般人对“快乐”一词的认知理解。他自己也常说:“活一天喝一天,喝一顿赚一顿,不敢吃不敢喝的人如果哪天闭上眼睛岂不亏了自己?”不错,“老苗”确实没有亏待嘴巴,喝酒是他的最大嗜好,有酒有歌,神仙也乐。可是,当他突然离开人世后,我却听到一个兔死狐悲的话题:像“老苗”这样心宽体健逍遥自在简简单单过日子的人,这么复杂的病是怎么找上他的?难道罪魁祸首真的是酒吗?如果是,今后这酒到底该喝还是不该喝?

有医界朋友告诉我答案:酒是好东西,适当饮用能促进人体新陈代谢,有助开胃消化,还能祛湿散寒,活血化瘀,消除紧张和疲劳,但喝多了确确实实会伤害身体,醉酒一次对肝脏的损伤不亚于轻度肝炎。从内心讲,那位医界朋友的话我是心悦诚服的,按照事物一分为二的辩证法去认识,这也符合自然界的“物极必反”规律,若把喝酒引伸到人们的其它行为当中,则还有更多话题可以印证这个定律。诸如,君子爱财本属正常,如果变成贪财就会坠入深渊;好色之心本也无妨,如果变成出轨行动就会酿出祸端;真理讨论本为辨明是非,但越过了界限就会变成谬误,总之,世间所有好事办过了头都可能变成坏事,喝酒当然不能例外。

与“老苗”喝酒的细水长流相比,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再照照身旁其他人,我发现喝酒的人还都不能算是省油的灯,大多数酒友(也包括我自己)都会犯同一个毛病,刚端酒杯往往谨小慎微,最开始能小口抿则绝不大口喝,可是一旦喝酒进入高潮,则医生的话一概忘之脑后,甲端杯敬了乙一杯酒,乙必然回敬甲,正所谓有来无往非礼也,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十数人轮番互敬,那酒喝的比白开水还快,有时二、三十人聚餐,每个人都担心敬酒动作慢了陷入被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忙个不停,就连满桌的美味佳肴也顾不得送到嘴里。回头瞅瞅空瓶,平均七、八两下肚竟然该敬的酒还没敬完。如果遇到性情中人频繁劝酒,在“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酒风看作风,杯底见品行”等语言激将下,没人愿意为一杯酒被小瞧,一旦放开了喝小杯还嫌不过瘾,酒壶一端,壶底朝天,那种或酣畅淋漓,或飘飘欲仙,或醉生梦死的美好体验是神仙也感受不到的。而在我等结识的熟人圈子里,有些“酒精考验”的老前辈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胡吃海喝一辈子,如今八、九十岁依然健在者比比皆是,当然也听说有个别酒后突发情况猝死的,那须另当别论,而有些人一辈子滴酒不沾,只希望活得长久一些,但那不长眼的上帝却偏偏把他们早早带走了,有些人甚至都没等到领退休金,这种现象该如何解释呢?

如此一对比,我觉得“老苗”的病并不一定是喝酒造成的,很可能还有其它因素共同产生影响,比如遗传、环境、饮食习惯等等,无论那种因素造成,人死不能复生,讨论其死因也就没有多大意义,无论其亲人还是同事朋友伤心归伤心,现实还须面对。

其实,对于人的生死,佛家、道家、天主教、基督徒等各种身份乃至各个时期的名人都有自己的说法,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先秦时期,第一位系统论述生死问题的哲学家庄子在《天运》里就有这样的解释:“生之来也不可却,其去不能止”。作为一介凡夫俗子,我的理解是,生与死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事情,是不以人们的意志而改变的。

正因为有了死亡,生命才显得更为珍贵,正因为有了生老病死的存在,才能让人们感受到一生一世的短暂,正是因为生离死别的出现,才让人们倍加珍惜生命中遇到的一切人之常“情”,这当然包括亲情、爱情和友情,毕竟一个人的死亡不只是关乎个人,还关乎到组织或家庭中的其他成员,换言之,一个人的离世必然会为亲朋好友带来沉重的精神打击,像那天看到“老苗”爱人王海洋哭得死去活来,我的眼圈里禁不住就有液体跑出来阻挡视线,也许是我眼睛藏不住情绪,这种情况还不止一次出现,每每遇到生离死别场景,我的心智都会受到极大摧残,相信其他人也不会置身事外毫无恻隐之心。

说到这里,关于“老苗”如何病逝及家人如何伤心的话题已无需再写下去,借用近日一位网络主播的话说:生死由命,不可纠结。如果怀揣一颗纠结的心,就如同为自己束上了打结的麻绳,越纠结越痛苦,越纠结越恐惧,如此就会形成恶行循环。只有勇敢面对生死,迈开大步往前走,做好手头想做和该做的事情,其它交给上天。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轻松前行。希望这段文字既能告慰逝者,也能安慰生者,因为故人既已安息,生者的脚步还要继续。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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