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回国了，订的是明天上午十点半首尔仁川飞上海的机票，所以今天晚上必须从木浦赶到首尔。儿子从学校宿舍一直把我送到了公交站台，接下来我就要与儿子道别，在儿子面前我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哪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许久我硬不让它滑落下来，我不敢再跟儿子多说一句话多讲一个字，生怕一个字就能激起我这本就脆弱的情感。我也不敢看他，生怕看他一眼我就控制不住簌簌流泪，当然我更不想让他看我一眼，担心引起他的不安。于是我干脆扭头做了一个摆手让他回去，儿子转身回宿舍了，就在儿子转身的那一刹，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就像闸门泄洪般止不住夺眶而出。儿子孤零零的背影渐行渐远，我钻进了去木浦火车站的公交车，寻了最后一排坐下，这个时候我已是泪如雨下，任凭眼泪淋湿我的衣襟，我不去擦拭，直愣愣、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到木浦火车站时天色已晚，站内的灯光已亮，我随即到窗口订了一张七点半到首尔的火车票，离开车时间还有近一个钟头。相对于国内现代化的高铁站，韩国的火车站普遍设施陈旧，甚至有些简陋，木浦站也不例外。我愰愰惚惚地在附近走了一圈，见没什么可瞧，便觅了一处靠角落的凳子坐下来。站内也有不少行色匆匆的行人，可能他们下车很快就可以回家吃晚饭或与家人团聚了吧，毕竟他们都是韩国当地人，车站内异国他乡的也许就是我一个了吧。过来的时候儿子在我身边，我还可以跟他说说话，这个时候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擅于搭讪聊天的人，关键我不懂韩语，我讲中文人家根本就听不懂啊。无以自遣我就只好东瞅瞅西看看，翻会手机或听一会音乐，就像丢了魂似的心情平复不下来，怅然若失的感觉始终萦绕于心。

过了一会到了发车的时间，木浦站这个时间点去首尔的乘客不是太多，很快我就找到属于我的位置坐下来。韩国火车站没有检票口，车上也没有人检票，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原来韩国对于逃票的处罚是非常高的，逃票面临票价十倍罚款，因此几乎无人逃票。韩国的高铁沿袭的是西方的“米轨”，车厢中间是过道，过道两边各两个位置，因此其车厢空间与国内的高铁一排五位比起来就显得逼仄了许多，车厢内的灯光也不像国内的高铁LED灯那般明亮，显得有些昏暗。昏暗的灯光好比我的心情无精打彩地亮着，将本就不多乘客的车厢映衬得更冷清了，这种冷清使我的内心涌起一种莫名的孤独。

韩国的高铁叫“KTX”,说是高铁，其实速度也就比国内的特快略快些。窗外一片漆黑，列车就像一条发光的游龙在夜幕里穿梭，穿过城市，穿过农村，每经过一座车站车厢的喇叭都会发出提醒，韩国的高铁有韩、英、中、日四种语言提醒，每次听到中文都会令我这位异国他乡的乘客倍感亲切和无比自豪。每到达一站都有乘客上下，下车的比上车的要多一些，车厢的乘客越来越少，车厢里除了列车行驶的“咔嚓、咔嚓”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杂音，一些乘客在闭目养神，也有个别坐在一起的乘客在用我听不懂的韩语窃窃私语。车厢内少有人走动，也没有流动的售卖小车。没有人陪伴我就像一只落单的大雁，又像一片漂浮不定的浮萍，孤苦伶仃。身在异国他乡，克服语言障碍，这么晚了还要长途跋涉从一个陌生的城市赶往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距离几近跨越整个韩国南北。在国内我曾经一个人坐火车从江苏去广东，也曾经乘飞机越过琼州海峡，那时间和距离都是这的数倍，却不比今天这趟孤独的列车。

窗外黑黢黢一片，明月依旧孤独地高悬在天空，散发出凄美而冷清的光芒，借着月光可以看见远处的山峦和建筑的轮廓。月亮天生是孤独的星球，孤独的山峦，孤独的列车，加上孤独的我，好像都成了同命相连的人儿，诉说着各自的孤独。每当到站都会瞧见站台上的灯光快要打烊似的有气无力地亮着，灯光下的夜行人步履匆匆，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此刻我的内心宽慰了些许，原来今晚不止我一个夜行的人。

这时候我想儿子了，来韩国的时候父子俩同吃同住同行，短短的几天已经处得像朋友、像战友又像兄弟了，难道好时光就这样昙花一现吗？这时候他会在干嘛呢？说不定这么晚他已经休息了。

闭上眼睛我的脑海就像幻灯片回放一样，想到了儿子出生时的情景，想到了接送他上学，想到了曾带他一起去天安门，还想到了他一次夜里生病了送他去医院。一个家长究竟需要度过多少个不眠之夜，付出多少心血，担多少惊受多少怕，才能把一个小肉团抚养成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啊，我很感恩儿子走进了我的世界，丰盈了我的生命和生活。

儿子是我看着长大的，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这次来韩国需要这么久离开我的视线，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啊，能照顾好自己吗？接下来他要一个人面对生活，自己洗衣服，排队吃饭，结交新的朋友，我还不知道他是否吃得惯学校的饭菜，会不会洗衣服，衣服又能洗得干净吗，转念一想，学校里面这么多同学不也是吃食堂吗，宿舍区不是有洗衣机的吗，于是我不再去细想。我又想到他小时候调皮受到我训斥的情景，有一次初中时和同桌打闹，不小心将同桌的额头弄出一个包，班主任通知家长到学校，我非常生气，回家我狠狠地揍了他，挨揍后儿子一脸的委屈，眼泪汪汪的。还有一次上初三，都快要中考了，晚上居然偷偷地玩手机，被我逮现行，我又狠狠地教训了他。现在想来当时我真是一个简单粗暴的父亲，脑海里想起一桩桩过去的事情，顿时觉得对不起儿子，眼泪便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儿子长大了就不属于我了，他即将奔赴他的辽阔世界，面对他的人生。人有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意味着人生就有聚首和离别，没有永远在一起的聚首，人生的终点就是离别，因此孤独自然就是常态，我们必须要接受和适应这个常态。

列车还在“咔嚓、咔嚓”地急驰赶往终点，时间已是晚上十点，下一站就是首尔了，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成了名副其实孤独的列车了。

我还是中午在学校时和儿子一起吃的午饭，早已经饥肠辘辘了，列车上没有饭菜售卖，不过即使有我还是吃不下，主要是没有兴致吃。

下车后我像孤魂野鬼一般游荡在陌生的大街上，好不容易在首尔站附近寻了一家酒店住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泰山压顶般袭击而来，我在酒店楼下的便利店购了一盒方便面泡好草草地吃下，便不想再停留一分钟，迅速地钻进酒店房间休息了。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