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师生创作演出的文献剧《1938：青春与战争同在》，取材于著名作家严平的同名长篇纪实文学作品。原作真实记录了85年前，一群爱国学子在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中走到一起，成立了北平学生移动剧团，以演剧的形式开展抗日活动的事迹。

本剧的导演兼编剧安莹，是话剧《四世同堂》《青蛇》《马前马前！》等知名作品的编剧。她平日里的身份是戏文系的写作课老师，也曾经很起劲地参与过一些民营戏剧团体的创作演出。我对她选这个题材还挺好奇。而她的一句话促成了我想写此文的冲动——“我想用剧团的形式让学生们体验剧团的生活”。

攒起一帮什么样的人？

1938年，投身于移动剧团的演职人员是来自中国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东北大学等高等学府的大学生；2023年，为文献剧《1938：青春与战争同在》（后简称《1938》）忙前忙后的演职人员均是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舞美系等专业的师生。移动剧团的成员有学理工的、学美术的、学史地的，都是非表演专业的文艺爱好者；文献剧《1938》的演员都是戏文系的本科或研究生，在他们接受的教学体系里，只有一门“导表演体验课”能涉猎一些表演内容。

此外，移动剧团是在特殊环境下临时产生的组织；《1938》的创演团队也必然会随着学生们学业的进展而“人来人往”发生变化。就这样，学生、非职业演员、临时组建，让跨越85年的两个群体有了诸多至关重要的不谋而合。书中记录了移动剧团的抗日活动，还有他们之间的离别、友谊和爱情等青春成长话题，这些正是当代大学生演员也面临的人生之事。

书中记录的那些关于爱情和友情、关于原生家庭、离别等成长话题，正是眼前这些学生演员也开始面临的人生之事。临时的团体，因为谁也无法确定终将走向哪里，使得每个人都把眼前的同伴、当下的所做认成唯一，竟形成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凝聚力。

但是再多的情感积蓄，也无法弥补他们作为非职业演员在表演能力及技巧上的绝对性欠缺：念不清楚的台词、走不准确的舞台调度、做不协调的肢体动作等等。这些，影响着剧中人物情感表达的流畅度，让观者也经常随之跳戏。然而这一切又似乎凭借着一股“豁出去”的野蛮生长的劲头，让“车祸现场”竟意外地传递出较于专业剧团更真实而生动的力量。

排了一台什么样的戏？

既然是剧团，演戏就是首要任务。1938年的北平学生移动剧团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辗转北京、天津、山东、河北等地，完成了《放下你的鞭子》《打鬼子去》《林中口哨》《反正》《花子拾炸弹》等十几个剧目、上百场演出。这些剧目很多都是剧团原创的，其创演量之大，即使现在的专业剧团也很难比得上。

原著中围绕演出的故事非常丰富。那么取材于此的话剧，要如何在原作丰厚、庞杂的素材中再“淘金”，通过主题的开掘、人物关系的搭建、矛盾冲突的构制等一系列戏剧手法，将这一题材展现出来？这也从根本上决定了《1938》究竟要排成什么样。于是“文献剧”这一戏剧样式成为破题的首选。

在当下的舞台艺术中，“文献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它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对于有真实历史可追溯的事件和人物进行再现，而不是要用历史故事或真实人物构建戏剧性的舞台事件，自然也就摒弃了以模仿式的表演，表现虚拟故事的传统戏剧样式。

然而选择“文献剧”并非只是选择了一个表现形态，它几乎决定了《1938》剧组创排的运行方式——最突出的特点是具有学术研究精神的创作理念和类似于工作坊的排练机制。根据原作，《1938》剧组的16名同学分别认领书中的16个人物，使用“文献学”的研究方法，先将各自人物在原作中出现的所有情景、参与的所有事件、讲的每一句话都逐字逐句、原原本本摘录下来。接着再扩大搜集与移动剧团、与具体人物相关的历史文献材料，尽可能再丰富对移动剧团的了解，尽可能无限还原每个人物的“前世今生”， 逐字逐句整理出来。此外，大家还前往国家博物馆、抗日战争纪念馆采风了一圈。就这样，所有人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把目之所及的原始文献材料啃了一遍。

我本以为非职业剧组更要提前下地排练，可事实上，《1938》在创作之初连剧本都没有。在集结活动了两个月后，大家排演了移动剧团上演的《打鬼子去》《放下你的鞭子》《七二八之夜》三个剧目。初试表演后，又以剧团活动为主体事件，尝试用集体创作的方式写起了文献剧，一切创排都要占用学生和老师的课余碎片化时间。

大部分剧团不会在创排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把主动权这么大胆地交给演员，给予他们不断试错的机会。我甚至觉得，选择这样的玩法，也许也是依靠校园这个“象牙塔”的环境而滋生出的一种“任性”。

揣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2023年12月8日、9日，《1938》终于登台亮相了。我看的9号场。到剧场后发现，不仅节目单做得有模有样，居然还推出了笔记本等周边产品。难不成经费挺充足？在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我知道这台戏跟专业剧团比是绝对的“贫困戏剧”。

在如此“贫困”的情况下，学校的排练厅和黑匣子小剧场只要不被课堂占着，就可通过申请，插空给剧组免费使用；导演系、影表专业伸出援手，为剧组打开了他们存放服装的库房，很多服装可以拿走穿；道具大多是舞美系的学生帮忙做的，即使采购于淘宝，也是货比三家，专挑便宜的入；就连本该最花钱的舞美制作，也因为经费限制和剧场使用等客观因素拿掉了……更重要的是，全剧组上下所有劳动力都是免费的，不用花钱！用剧团的形式体验剧团的根本在于，一群看起来“四六不靠”的人走到一起，很单纯地朝着一件共同向往的事努力着。

《1938》的演出早已超出剧目本身的意义。它的创演过程，也如“文献”一般，真实地记录着今天这样一群青年学子，通过戏剧的方式在体验、在经历、在成长。对于这样的时光，1938年加入学生移动剧团的荣高棠曾说过：那是我们每个人一生中最值得记忆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过。对，就是1952年率中国体育代表团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的荣高棠。85年前参加北平学生移动剧团的人还说：

这一年的时间，是我一生中经历最复杂、感情最激荡、生活最动荡的一年……——陈荒煤（曾任文化部副部长）

我拼命向前看，向前看，心中坚信：日本鬼子一定被赶走，将来的生活一定比现在还要好！就为这，我们今天必须付出努力，付出辛苦，甚至要付出牺牲！——张瑞芳（著名表演艺术家）

我知道，我是一个独生子。父母对我十分疼爱，不愿让儿子去冒枪林弹雨的风险。但是亲眼目睹侵略者在中国土地上胡作非为，我的热血沸腾了！我要奔赴疆场，为国效力，决不当亡国奴！——杨易辰（曾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党组书记）

……

1938年的那群人和2023年的这群人，用剧团的形式体验剧团，用真实的青春与青春对话。我因身在专业剧团而有些“羡慕”这样的剧团，我因青春已经不在而“嫉妒”这样的青春。

文｜谷依曼

摄影｜寇子尧 孟欣沂

编辑/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