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散文|张斌:铁皮棚里的爱情
河南文学传媒 2023-12-23 13:00

我走的次数最多的街道,就是老家小县城的紫府路,住了四十年,走了四十年。

从这条街开始修建到成为小城最繁华的街道,几乎天天走,有时一天要走几个来回。把所有走过的里程加起来,恐怕能绕地球一圈了。春华秋月,从少年走到老年,从最早的坑坑洼洼,到后来一次次的硬化;从街边只有几家店铺,到后来店铺林立;从只有几盏路灯,到如今每个晚上灯火辉煌,这四十个春花秋月,能记住的事太多了。然而,记忆最深的还是八十年代这条街上大大小小的铁皮棚子。

铁皮棚就是用三角铁和铁皮焊接而成的简易棚子。窗户是活动的,放下来就是柜台,合起来像一间小房间。墙壁焊接成山架,用来陈列商品。面积一般不大,勉强能放置一架小钢丝床。这些铁皮棚散落在街道两边,与周边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对比。小小的铁皮棚,却是很独特的,任何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体工商户。

这些散落在街边道旁的铁皮棚解决了很多待业青年和城市居民的就业和生计,是当时小县城里最赋特色的街景。铁皮棚狭小、低矮。放到今天可能惨不忍睹。二十年前终因有碍市容市貌被强行拆除了。然而,就是这样的铁皮棚,顽强的留在我记忆的深处,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挥之不去。其中的一间,和我的一段感情历程息息相关,那是一段青涩的感情,伴随了我的青春岁月。

那间铁皮棚在紫府路的中段,背靠当时的农贸市场。店铺的主人是我母亲的朋友,而店员是她的侄女。因为我母亲每天将买的蔬菜寄在这家店里,由我拿回家,一来二往就认识了这个女孩。我记不得她的名字,因为我每次去就问:哎,我取我妈放的菜。开始她默默地把菜篮子递给我,什么也不说。

终于有一天,她生气地说,我有名字,不叫”哎”!我立刻感觉脸皮发烧,强词夺理地说,我以为你姓艾啊!旁边有位顾客笑着说:就是姓艾,你也不能这么叫啊?多亲热啊,别人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呢。这下不仅我脸红,她也像喝多了酒,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红红的。我急忙提着菜篮子走了。但此后,我就调皮地叫小艾了,她也不再说什么,相反两个人更加熟悉了。有时我从她那铁皮棚路过,她会叫我帮她照看一下店铺,或者帮忙搬运一下所进的货物。

当时的县城,还延续着古老的乡市传统,只有在逢场的时候生意火,比较忙,其它时间只有三三两两的顾客。因此,我们也常常在一起聊天,像是极好的朋友。不忙的时候,她喜欢看书,于是借书的任务就交给我了。我也曾和她一起挤在低矮的铁皮棚子里看小说。好像是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看得投入了,头挨头,也没有感觉有多难为情。相处非常愉快。

那段时间我高中刚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我只想等个招工招干的机会,早点工作。那个年代有个名词叫“待业青年”,指的就是这类人。

可是从夏天到冬天一直没有等来招工招干的机会。整天无所事事,就经常跑到小艾这来混时间。说来也怪,我在学校里很少和女生来往,跟这个小艾却交往得如火如荼。我那年十八岁,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只是感觉和小艾一起好玩,很愉快,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突然有一天,我母亲对我说:市场那个女孩说你是追女孩子的高手!母亲是随意说笑,却在我心底扔下了一颗炸弹,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情商很低,但智商绝不差。我隐隐约约感觉小艾是很期待我追求她。母亲的一句闲话,让我的心情繁杂起来,我和小艾之间开始有些不正常了。我甚至很害怕,然而又更加渴望去她那个铁皮棚,我陷入了一种苦恼的境地。

晚上出来散步时,只要走近她的铁皮棚就停下脚步,远远的观望而不敢走过去。刚好她的铁皮棚子在路灯底下,我清楚地看到她忙进忙出,却始终没有勇气走近。那时的冬天很冷,我站在她看不到的黑暗中,浑身冻得发抖,却不愿意离开。诗经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而对我来说,所谓伊人,就在那间铁皮棚里。而中间却隔了层层的夜幕。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一种患得患失之中,有时感觉自己应该去找她,有时又感觉她并不一定希望我追求她。

在犹豫不决中,我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我跑到新华书店,想买一本类似如何谈恋爱的指导书。找了半天,找了一本婚恋心理学,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我希望有正确的理论指导,然而,对照此书,更使我犹豫不决了。比如书上讲,如果对方和你说话时常常脸红,那一定是爱上你了,渴望和你交朋友,而我认真回忆了好几天,也没想起她和我说话有几次是脸红的,便感觉她不爱我。又比如书上讲,如果对方常常在别人面前提及你,那一定是爱上你了,我又认真思考了几天,好像她除了和我母亲提及我,也没有和谁常常说到我?便更不能下决心了。再比如书上讲如果对方和你说话的时候,两眼发光,那一定是爱上你了,我感觉好像她和我说话的时候,确实有点眉目传情,可爱之极,又便跃跃欲试、但很快被另一种书上的说法否定了,便垂头丧气了。

我不读书的时候,便画画,常常画她的模样,感觉她是天下最美的人。又感到自己太普通了配不上她。在煎熬中,我突然想去考大学,心想考上大学就可以追求她了吧?巧的是我遇到了我高一时的班主任徐老师,他当时是母校的教导主任,他对我说你可以来学校复读,再考一年。于是我又回到学校复读。那两个月,我每天绕路去学校,刻意不从她的铁皮棚前过。两个月后,我奇迹般的预选上了,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

我专心备考,偶然会在晚上休息的时候散步,悄悄地到她的铁皮棚附近转悠。除了远远地遥望,一次也没有走近过。我想等我考上了大学,就有勇气面对她,追求她了。我把对铁皮棚的向往压在心底,起早贪黑的复习功课。铁皮棚前那微弱的路灯,成了我生活的信念。

然而高考的结果是我以2分之差名落孙山,这结果使我一蹶不振,终日郁郁寡欢,基本上足不出户。这期间小艾来过一次,听到她的说话声音我就蒙头装睡。我母亲推门叫我,但我一直装睡,装睡的人是喊不醒的。

我竖着耳朵听她们闲话,东一句西一句,不是菜涨了几毛钱,就是哪种衣服的款式好看,听着听着我真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夜幕降临,客厅里早已没有了声音。我悄悄地起来,一个人去紫府路散步,在她的铁皮棚子附近转悠。她已收摊关门了,可铁皮棚前那盏路灯一直亮着。微弱的灯光,在夜晚的微风中摇曳,有些令人眩晕的感觉。我的心跳得厉害,走得很近了,清楚的听到她酣眠中均匀的呼吸声,我的手抚摸了那一层铁皮,但始终没有敲门。

我回到家里,继续浑浑噩噩的度日,忍受人生的挫折和思念的煎熬。突然有一天,教育局来了个干部让我填表,他说你可以去上大学,高考成绩下延2分。我高高兴兴的填好表,匆匆忙忙就跑去找小艾。然而,小铁皮棚已经换了个女孩,正手忙脚乱的招呼顾客。我等了好一会,才嗫嗫地问,原来那个卖货的女孩呢?她看了我一眼说,那个女孩父亲病了,她回去照顾她父亲了。

想起小艾前几天到我家,是否就是想告诉我她要回老家去呢?我心里隐隐作痛,默默无言。当时太年轻了,总以为她只是回去照顾有病的父亲,是暂时的,还是要回来的。

很快,我就去上学了,新学校的生活让我暂时忘记了她。寒假回来,专门去那间铁皮棚,还是没有看到她。暗自嘀咕她父亲的病怎么还没有好呢?暑假回来,在家里待的时间长,天天从铁皮棚前路过,每次都情不自禁的往里看,总是不见她的影子。心想她父亲得了什么病?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好呢?

又过了半年,再次回来的时候,街上所有的铁皮棚子消失了,一夜之间整个街道变了模样。一打听,才知道是整顿市容市貌,紫府路上所有的铁皮棚都被强行拆除了。我一下子感觉自己像丢了魂一样,心里空荡荡的,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

回到学校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整天没精打采。

我后来见到小艾的婶婶,曾鼓起勇气向她打听小艾,她婶婶白了我一眼说,她嫁人了,你是“太学生”,她配不上你!

我当时既震惊又难受,也第一次确信小艾真的爱过我,而且我和她的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包括她婶婶在内的很多人都知道。让我痛彻心扉的是,我所有的努力只为了能配上她,然而努力的结果却让她感觉她配不上我。这样的结局是我始料未及的,这样的初恋让我哭笑不得。

几十年过去了,每想起小艾,我一直耿耿于怀。虽然我几乎忘记了她的模样,想不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然而她总是顽强的生活在我记忆的深处。她的气息总是弥漫在我的身边,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想起她,温暖就袭上心头。无论结果怎么样,爱或者被爱都是人生最温暖,最美丽的风景。

于是,在冬日的余辉中,我把往事里那淡淡的哀愁,轻轻地地熨贴在我的思绪里,流露在我的笔尖,向苍天和大地倾述。

小艾,你还记得我吗?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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