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拓

听到一件令我倍感震撼的真事儿。写出来可能会有人不信，那就当个故事看吧。

上世纪80年代，市区某地发生了一起命案，公安局向全市人民征集线索。有人举报这起案件很有可能是一个外号叫“毛球”的小混混做的。局里很重视，派一个老警察调查此人。

老警察很快找到毛球，发现果然如线索所说，此人因家庭变故，自小无人管教，曾经在南城多次作奸犯科，口碑很臭，进过好几回拘留所。面对警察的盘问，毛球坚称案件不是自己做的，但是话语间似乎又有那么些心不在焉。

老警察疑窦丛生，仔细排查毛球辩解的不在场证明，发现竟真如其所说，案发时其正在南城的一家小酒馆打工，不仅有上下班记录，酒馆里的伙计们也能作证。

显然案子不是他做的。老警察跟他说排除了嫌疑，他很高兴，把老警察当做贴心人儿，说了好些肺腑之言。他说自己打小孤苦伶仃，小学起便是街溜子，学了不少坏，挨了不少毒打。但他也不是大恶之人，尤其是后来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想着改邪归正，能牵上对方的手。

最初他软磨硬泡，人家就是看不上他。他跪下来指天誓日，说自己再也不违法乱纪，后来又踏踏实实地打工赚钱，才渐渐俘获姑娘芳心，抱得美人归，和对方结了婚。

说到这里毛球忽然泪流满面，反复叨叨自己对不起媳妇。老刑警想起之前的怀疑，连忙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呢？”

毛球抹泪交代，是，就在前几天，我在马路边捅了一个人。

原来当时他和一个同伴骑车回家，骑到一半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路边的醉汉。那醉汉当时正与人争执，被撞后如同火上浇油，登时对他们破口大骂。毛球的暴脾气蹭就上来了，没忍住回敬了几句，对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砍刀，追着他们就砍。

毛球边跑边喊，你再追我就不客气了！对方还不罢休，毛球握住其抡着的胳膊，夺过刀，混乱无状地捅了一下，醒过味儿来才发现对方已经鲜血横流地倒了地。他和同伴在一群围观者的惊呼中跳上自行车，落荒而逃。

老警察震惊之余，赶紧到事发地派出所核实情况。发现果有此案，并且被害人已于当日腹腔大出血身亡，警方正在缉凶。

毛球被刑拘后，老警察到其家中走访，看到了他口中的那位“白月光”爱人。爱人听说毛球又犯案了，哭得趴在床上起不来，说他果然死性不改，还是违背了誓言，一定要同他离婚。

老警察问毛球平时在家里表现怎么样？爱人答，结了婚之后还挺规规矩矩的，找了正经营生，也不出去鬼混了，俩人正想着攒点钱开个小买卖。

对你好吗？

还挺好的，可他怎么又……

小屋盛满哭声，老警察走到院子里，看着毛球亲手垒的有些歪扭的砖墙、种的刚刚吐芽的果树，确是一副好好生活的愿景。随后他回到屋里，劝女人：这案子还在查，没裁决，就没定性，你不要这么早就放弃他。

女人有点儿不可思议地说：“您怎么还替他说话呢？”

老警察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如果政府真给他判了，就说明他罪有应得，我支持你离婚；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现在和他决裂，就等于掐灭了他最后一点儿希望。”

女人擦了擦眼泪：“行，我都听您的。”

老警察回去之后仔细研究了案情，拿着派出所收集的旁观者笔录一板一眼地比对，发现毛球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丝毫隐瞒和避重就轻。从而老警察就和领导探讨，觉得他这个行为符合正当防卫的特征：第一，案发时毛球已离开现场，是被害人一直在后追砍。第二，被害人朝毛球挥砍多次，现实危险已经存在。第三，在被挥砍时，毛球已经提出了口头警告，但对方仍旧没有罢手。

领导对老警察说，正当防卫需要严谨地界定，可得悠着点儿，把证据收集充分，看法院怎么判吧。

这个时候的毛球还在“号儿”里以泪洗面。他恨自己怎么没忍住呢，挨几句骂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小心翼翼捧了那么久的幸福，还是就这么轻易摔没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没遇见过媳妇，一直浑浑噩噩呐。

就在他成天寻死觅活的时候，老警察骑着自行车，一趟趟回到案发现场原景重现，并再次走访了那些旁观证人，一页页地做笔录。确认自己的判断没有偏颇后，将调查结果仔仔细细地呈交给检察院。

几个月后，案件开庭审理，法院认为毛球当日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把他当庭释放。

看守所大门没打开的时候，毛球就想，如果媳妇没来接自己，就说明不要他了，他出去就直奔护城河。如果她来了……还没想完，大门开启，媳妇的身影出现在缝隙中，背着太阳，一点一点，耀眼的阳光像羽翼一般在她身后缓缓展开。

他登时哭得直不起身。

媳妇和他说了老警察的事儿，当天他便拉着她来到公安局门口找老警察，一定要当面表达谢意，以后有什么需要他的，他一定万死不辞！

门卫跟老警察说毛球夫妇俩来了，老警察思来想去这件事，心中既释然又沉重，好似合上了一本意味悠长的书。末了他对门卫说：“你就跟他们说我调走了，去哪儿了你也不知道。”

毛球夫妇不信门卫的说辞，在公安局门口等了一整天，第二天接着来。老警察无奈，只能偷偷走后门。第三天毛球又带着爱人来了，俩人站在寒风互相哈气搓手，一等又是一天。

有人劝老警察，见一面就见一面吧，省的他们天天来。老警察说，不见的好，别挺纯洁的工作给弄变味儿了。让他永远惦记着吧，一直记得这事儿，就会一直好好生活。

到了晚上，夫妇二人也没见到老警察身影，门卫劝他们，别干等着了，人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

毛球夫妇低语一阵，一同跪下，“咣咣咣”朝着大门内磕了三个响头，手牵着手转身离去，自此过着平静安和的日子。

直到现在，他们也未再相见。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