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社会，契约精神已成为基本的共识。契约是人际交往中的你情我愿，平等、守信和救济是契约的原则。反映到社会生活中，出于同情心接济弱者，是契约精神的生动写照。这方面感人的故事不胜枚举。

不过，由于网络舆论介入，契约精神面临着新的考验。近日，成都2岁女童被狗咬伤事件引起热议，事发后，家属发起200万筹款。由于筹款金额较大、受害人家境等问题引发质疑，千余名爱心捐款者向平台申请退款。10月25日，女童家属称余款将全额原路退给捐赠人，并感谢社会公众在危难之际伸出爱心之手。

女童的不幸遭遇，引发爱心捐赠；捐赠金额多了，痛心的伤势变成了吵嚷的“钱事”，网络平台上就此争论不休。纵观网友的跟帖评论，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意见——

一是有关该不该募捐的争论：“自己孩子被咬，自己一分钱没出，还用多个平台发起筹款，有利用广大网友同情心和爱心之嫌”……

二是有关该不该问责的争论：“平台要肩负起责任，筹款目标应有第三方评估。”“捐款退款全凭自愿，谁有看法？看谁？自己做自己的主就是，谁的责任谁负就是了。”“公开家庭条件，严惩狗主人。”“狗主人和物业都在承担费用。就不应该再消耗大众同情心。”

三是有关该不该悔捐的争论：“直接让狗主人付清费用不就好了，捐了觉得自己被骗了，想要回来不是很正常吗？”“当初为什么捐款？”

四是有关网友该不该围观的争论：“这件事到了这般田地，难道是赖网友？”“退款就退款，哪来的想法，自己捐的款，别人强迫了吗？”

围绕捐退款之争，不得不承认，在200万元的善款问题上，不少网友不再淡定。捐了款的不淡定，超过1300人向平台申请退款；受捐的家属同意把余款全额原路退还，少数围观者依然不依不饶。这样的争吵场面，算得上一次大型的社会伦理心态实验了。

在这次真实版实验场景中，契约精神从硕大的火炬变成了一堆篝火；境遇伦理成为临时的“主流社会伦理心态”，这样的心态似乎变得天经地义起来。

伦理道德作为个人向自己颁布的“法律”，不能随意更改，否则这样的道德准则也就不再具有强制的性质。对于喜欢后悔者来说，的确需要一种为自己的变卦辩护的理论。境遇伦理学说可谓雪中送炭，一时迎合多人的行动之需。

按照境遇伦理学的观点，环境在变化，行动要考虑特殊的境遇，个人的决策是否正当，应交给具体的境遇裁决。至于公认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要像智能控制的红绿灯那样自行调整，不能让这样的准则和规范绑住了自己行动的手脚。

基本的道德准则和规范，经过境遇伦理学说的改造，“道德之根”被剪掉了，只剩下上面的“道德绿叶”。境遇伦理看起来很美，不论做什么，道德真理永远握在自己手上，不合情但合自己的“理”，为舆论场的骚动注入了“燃料”。

一个女童在死神旁边徘徊，让舆论为之牵挂。解囊献爱心者，献出的是个人的一点心意。如果时过境迁，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爱心人士多了，就有点儿后悔自己献出的爱心，觉得不能让受害者“因祸得福”，更不能让受害者因此“赚大了”。把这样的理由当作另一种正当的借口，申请退款或者在社交媒体平台“叽叽喳喳”，反倒有点让人意外了。

人类文明，在于人有能力为自己制定规则，没有规则的人类，就不可能走出原始森林，通过彼此协作缔造真正的文明成果。制定规则难，遵守规则更难，遵守规则既关乎面子，更关乎公正。如果规则变成了“面团”，随意拿捏都行的话，规则家族随时都在发生“交通事故”，伦理道德就从“恒星”变成了“行星”，它们也就贬值太多了。

道德准则和规范没了定力，人心就容易动摇，见不得不道德的事情，也见不得吃亏沾光的事情，更见不得复杂的事情。这三个“见不得”如果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我们会说这个人过于任性；如果集中在一些人或一个群体身上，我们只能说，这是社会伦理心态不成熟的表现。

不成熟的社会伦理心态，必然像飘浮在半空的气球，在正义和“涂层正义”之间来回摇摆，自己变得焦虑，围观者也看得眼花缭乱。社会风尚要给人以鼓舞，就需要整个社会的伦理心态少点沸腾，少点飘忽，要把道德准则和道德规范当作我们的行动指南针，远离舆论磁场引力的干扰。

文/刘海明（重庆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图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