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又被骗了？谁能想到这是钢笔画的啊……”不少网友在看完诸葛清嘉的绘画作品时，会发出类似的感慨。
31岁的画家诸葛清嘉生活在山西省临汾市浮山县诸葛村，他在家乡一直从事圆珠笔画和钢笔画的创作，2015年就曾因创作出逼真的山西古建筑画作，被《人民日报》、央视新闻等官方微博转载，近3000万网友点赞。
9月20日，多家媒体发布了诸葛清嘉的作品合集，微博话题“90后画家钢笔手绘建筑还以为是照片”再次引发网友讨论：“第一张真的很像以前那种黑白老照片，特别是钢笔笔触留下的颗粒感，反而很有高噪点胶片的质感。”“他笔下的家乡古建筑细节满满，仿佛现实景色被‘复制粘贴’到纸张上。”很多人以为诸葛清嘉是科班出身的专业美术生，然而他从未接受过系统的美术训练，全靠自学成才，成为专职画家。
北京青年报记者在联系诸葛清嘉时，他正忙于结婚这一人生大事，无暇顾及网友的讨论和采访事宜。直至前不久，诸葛清嘉才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他笑言自己是“野路子”，只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画画。如今，诸葛清嘉仍在继续描绘山西古建筑，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用一支钢笔，让更多的人看到古建筑的美妙。
要像武林高手一样，把一种兵器练到出神入化
尽管画画是诸葛清嘉从小就喜欢的事情，但是他只在初三暑假上过一个月的绘画基础班，此后再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训练。
“当时，我总觉得画一些瓶瓶罐罐没有什么意思，没有继续去上课。自己开始想画什么画什么了，看见什么画什么。”2007年，诸葛清嘉在高中时期拿起手边的圆珠笔画画，随心所欲地创作，也没有特别的绘画主题和明确目标。两年后，高中毕业的他不再继续求学，而是到山西临汾工作。诸葛清嘉希望可以一边工作一边画画，于是选择了一份只需中午上班三小时的酒水员岗位。“这份工作是一个月一千多的工资，既让我攒了钱，也让我有时间去画画。在此期间，我慢慢地开始严肃看待圆珠笔画，不断地练习。”诸葛清嘉回忆道。画画成为了他每天不可不做的事情，他曾感慨道：“画画绝不是非我不可，但我一定是非画不可。”
2012年，诸葛清嘉辞去工作，回到了临汾市浮山县诸葛村，一心作画。其作品主题开始以山西古建筑为主，诸葛清嘉认为这是一种潜移默化、逐步形成的风格。“作为山西人，无法忽视古建筑，这是我在耳濡目染之下，对古建筑产生的兴趣。”诸葛清嘉解释道。自2014年起，诸葛清嘉便开始得到关注，他的作品通过网友的传播，单幅作品售价达到数千元。
之后，诸葛清嘉发现钢笔更符合其个人的审美，黑白色的钢笔画也更接近中国的水墨画，不但可以调试出不同种类的灰黑色调，其形式也更能体现古建筑古朴肃穆的质感。
只不过，使用钢笔作画要比圆珠笔更有难度。“用钢笔画出的线条看起来很细致，但下笔时要控制好力道，每一道线都要分明。”尽管有难度，诸葛清嘉却认为每创作一幅画，都能获得一种满足感，像是武林高手一样，把一种兵器练到出神入化，可以实现自己的各种想法。
2015年前后，诸葛清嘉开始在网络走红，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那年他23岁，完全没有想当“网红”的想法。此后，《人民日报》多次转发他的作品，网友们频频感慨其作品带来的震撼，有的网友甚至误以为诸葛清嘉是专业的美术生，他笑称自己是“野路子”。还有网友期待诸葛清嘉可以开网店卖画，或是办画展。不过，诸葛清嘉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一年画出十幅作品，逐渐减少了网络平台的内容更新。
诸葛清嘉回应道：“经营账号很费心力，我并不会运营，所以渐渐不更新了，只是偶尔看一看。我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态度，没有想过什么可以引起关注就去画什么，不然就违背了我原本喜欢画画的初衷了。卖画的途径也是靠大家口耳相传，全凭缘分。”如今，诸葛清嘉的一幅作品已经可以卖到数万元。
《雨水》2021.2.27
画建筑需要的不仅仅是写实，更要精准
山西五台山佛光寺、大同华严寺、临汾鼓楼……诸葛清嘉通过一张画纸，几支价值十元的蘸水钢笔去画下这些为人熟知的古建筑。他坦言，画建筑要比画人物和雕塑难得多，画古建筑则更费精力和时间。通常诸葛清嘉画雕塑或人物画，需要一周的时间，而完成一幅古建筑的画作，则需要长达一个月。
诸葛清嘉在创作《真容》这幅作品时，其建筑原型参考的是五台山佛光寺的东大殿。面对我国这一现存著名的唐构建筑，他查阅了大量历史资料，参考了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和刘敦桢《中国古代建筑史》中的测绘图，才敢落笔画出线稿。“斗拱的位置、门钉的数量、屋顶结构的坡度等细节都要非常严谨，画建筑需要的不仅仅是写实，更要精准，很考验腕力。透视问题也要特别注意，每画一笔都要极其小心，因为如果线条少一点或多一点，房子的结构就会歪掉。东大殿前面有两棵松树，我在创作时将其隐在建筑之后，以免遮挡住大殿。松树画法是不写实的，是希望可以呈现出古色古香的意境。”诸葛清嘉解释道。
诸葛清嘉画古建筑时，先要用铅笔打线稿，将建筑的形体架构出来，再用钢笔描绘一遍，然后填补细节。“画毁了的情况不少，有时候细微之处不尽人意可以稍微修补，但有的画并不是因一个细节就毁掉了，而是画了很多线条之后发现失误了，是积累了许多次失误才导致的。”对于前功尽弃的情况，诸葛清嘉无可奈何，只能从头再来。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并没有特别的绘画技巧，独门技巧就是有耐心，不急不躁。
《觉梦》2019.8.14
作品《觉梦》画的是太原永祚寺的宣文塔，仅画线稿便消耗了八天之久，“有时候画一天只不过多了几条线而已”。线稿完成后，塔身的纹理和光影的深浅都要一笔笔去填补，一画便是24天。他不仅仅描绘真实的建筑，还设计了一些巧思打破真实的画面，去凸显场景的韵味。将《觉梦》放大看，就能发现诸葛清嘉加入的细节——塔刹上站着一个人，手持宝剑。“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真实。”他讲道。
《青山》2020.6.17
“慢性子”的诸葛清嘉喜欢家乡的慢节奏，乡村的宁谧可以让他安心创作，作品不断：《青山》就创作于一个雨天，他用了四小时一气呵成画下了一尊佛像雕塑。“帘卷青山雨后看”，他想起元稹在雨天写下的诗，因此取名《青山》。《微乎希夷》画的是临汾霍州的鼓楼，细看这幅作品，除了充满线条细节的古建筑，还能看到建筑上方的高山，空中飞过一只仙鹤——源于宋徽宗《瑞鹤图》中的鹤。“上面是我们这里太行山的山势，虚空中有一位骑鹤的人，通体纯白，戴着古人的头冠，有一种庄子逍遥游的感觉，朴素又纯净。”诸葛清嘉分析道。《快雪时晴》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别出心裁地以黑色书法与红色印章作为背景。他曾在微博写道：“《下武》《式微》《犹存》……互为表里，这些作品都是载有深寓的。”充满韵味的作品名称，都是诸葛清嘉通过阅读大量书籍所得的。
《微乎希夷》2021.5.12
身为“细节控”“强迫症”的诸葛清嘉在创作中追求完美，生活中则追求简单和随性。除了画画，他的生活就是在家乡闲逛，四处看看建筑，还要淘书、看书、练字……他笑言，平时最大的开销不是买画画的耗材，而是买书。“前两年很爱买书，一年至少要买一两万块钱的书，主要是建筑类或是绘画类的书籍，给自己补充些能量。”
尝试晕染，利用墨水流动的偶然性创造氛围
与众多创作者一样，诸葛清嘉也曾想要改变不停重复同一风格的创作，去尝试不同的艺术创作形式。
他画过许多青铜器，并尝试用水彩画的形式进行创作，例如雁鱼青铜釭灯、东汉铜奔马，并且会寻找一个富有古韵的词语配合作品的气质。诸葛清嘉曾画下含有“辟邪”寓意的青铜器，为其取名《餐雪含珠》，这一名称是诸葛清嘉翻阅了三小时的书籍，找到的《小窗幽记》中的词语。他还尝试过用纯粹的水墨画画，第一次画下了《俑》，这个兵马俑让诸葛清嘉画了整整三天。
2017年秋冬，诸葛清嘉想要将钢笔画和水墨画进行结合。他试着先完成钢笔画的线稿，再用水墨晕染的方式作为画作背景，烘托气氛。“晕染也很考验技术，我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让墨水在晕染时毁坏原本的钢笔画。”在最开始的尝试中，诸葛清嘉因为没有正确预判墨水流动的规律，毁掉了钢笔线稿，他至今仍然保留着这些尝试失败的作品。“晕染是不可操控的，它有很强的偶然性。有时候晕染就是把墨水倒在纸上，让其自由地流动，个人意志只能做出一些有限的预测，却无法把控全局。我只能靠时间和经验，实验得多了，就多一些判断。”诸葛清嘉分析道。
诸葛清嘉清楚地记得，在对华严寺一幅古建筑画作进行晕染时，尝试失败了，毁掉了一幅极佳的钢笔画线稿。“那张线稿极其完美，我下了很多功夫，但是晕染的时候背景一塌糊涂。其他的失误都可以有弥补的方式，唯有晕染的结果是不可逆的。”诸葛清嘉苦笑道。他坦言看到结果是失败的，内心会很失落，像是失去了一个至宝，前功尽弃。
诸葛清嘉并没有因此放弃晕染的尝试，开始调节情绪，重拾信心，让自己更加细致一些。他总结了经验，认为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先在一旁的画纸上操作一遍，观察其效果，再开始对线稿进行晕染。“坚持晕染，是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画出的古建筑像一个景点一样，我要把古建筑单纯地展现出来，再通过背景与细节的刻画来营造氛围。”
“只能自己琢磨”，是诸葛清嘉最常采用的学习方式。从最初的圆珠笔画一步步到晕染的技术，他早已习惯了“琢磨”。“我画圆珠笔本身就是一个新事物新形式，没有人教我，更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程，只能从其他画法中去借鉴，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后来开始画钢笔画，让我更加明白，别人有别人的方法，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要有自己的方法。”诸葛清嘉讲道。
《尺璧寸阴》2019.04.03
花一下午的时间，去观察阳光落在建筑上的轨迹
诸葛清嘉绝不闭门造车，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如果画古建筑，必须要实地采风之后，再回家落笔。
近十年中，诸葛清嘉几乎去遍了山西省地级市，去观看城市中留存的古建筑，拍下来当作绘画素材。一到采风之地，诸葛清嘉总是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去观察阳光落在建筑上的轨迹。在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各种光影的变化。“现在积累的素材，我感觉十年不出门都可以一直画下去。”他笑言。
画古建筑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让大家关注现存古建筑的现状，从而达到引起重视并保护古建筑的目的。自24岁那年开始，他作为县政协委员，都会写下关于古建筑修缮和保护的提案。
在他生活的诸葛村就有一处是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清微观——一座精美的元代木结构建筑。诸葛清嘉小时对其不以为然，长大拿起画笔时才真正看到其美，自然也就画下了这座建筑。“这里是我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乐的地方，大家可以随便进来，当时也还没有得到修缮，很破败，像是武侠小说里古庙一般的存在。”诸葛清嘉回忆道。如今他身为该古建的义务文管员，一有空闲时间，就会去庙里看看，有什么紧急问题便及时上报。
诸葛清嘉对于古建筑的情感可以用其作品中的人物来体现，比如在画忻州五台山的大白塔时，画中有一个人站在罗睺寺门外的一条小巷中。“这个人就是我，我在那儿仰望着它，凝视着它，好像在和它对话，这是一种跨时空的共鸣。”
2021年10月，山西暴雨不断，诸葛清嘉在微博上发布自己曾画过的山西古建筑，呼吁道：“这些年走过的山西，都在画中了……谨以这些画作，希望大家可以关注风雨中的那些山西古建筑。”庆幸的是在当时灾情过后，山西的古建筑得到了及时的保护和修缮。他希望可以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用一支钢笔，让更多的人看到古建筑的美妙。
如今，诸葛清嘉不仅坚持每天画画，还思考着如何能够尽力表现出不同古建之气韵。提及未来的创作计划，他仍在努力画出更多不同类型的建筑。“比如还想画阁楼，还想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想把古建筑真正的大体量展示出来。因为有时我们身在其中，离建筑很近，拍照时也会把建筑变得扁平，拍出来的样貌像是小房子一样。而我今后想要做的是在画中通过人物和建筑的比例，体现出建筑真正的气势。”诸葛清嘉解释，紧接着他补充道：“我不在乎画作的数量，未来还长，我要在家慢慢画。”
供图/诸葛清嘉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韩世容
编辑/王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