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月海子

1

小学三年级时，爸爸领着一个微胖的女人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了。”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我仓皇地逃回了房间。

我对这个女人毫无亲切感。有的只是怨恨，总觉得她的到来让我的世界分崩离析，让妈妈从我身边离开，她是祸首。

因她的到来，爸爸把更多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了。于是，接下来的两年，我对她更加排斥。

她学做我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我夹了一块放到嘴里，随即就嫌弃地吐了出来：“真难吃！”。

我不知道这句话对她的伤害有多大，只知道这样“嫌弃”还有很多：我嫌她没读过大学，拒绝她帮我辅导作业；从不让她参加家长会，怕她去了给我丢脸。

甚至有一次，我趁爸爸不在，在家里骂了她“坏女人”，她伤心地哭了。

爸爸知道后，踢开我房间的门，恶狠狠地把我拽到她面前，让我道歉。

我拧在那里，没哭没喊，倔强地回怼：“我就算现在死了，也不会道歉！”

“你要去死，就去死吧！”爸爸竟然为了她说出了让我去死的话。

我一直憋着的眼泪狂泻而下，随后，我夺门而出。

我知道，当我跑出家门的那刻，我的心已经死了，而家将成为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离开家后，我找到爷爷，从此跟着爷爷生活，再也没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2

初中后，我身体有了异样，脊柱开始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形态，最早发现的是爷爷。

爷爷希望我能尽快动手术，但因当时家里条件不允许，便拖延了下来。这个病一直跟着我，从初中到大学毕业，直到我参加工作。

30岁那年，我终于存到了动手术需要的20万，一个人坐高铁到北京动脊柱手术。

手术前，拿到家属风险意见书后，我犹豫再三，还是给爸爸和她打了电话。

他们第二天就出现在我面前。

手术虽然算成功，但术后的日子很难熬，每天我都痛得死去活来。

手术嵌入的钢钉在身体里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像针刺一样，狠狠地戳着神经。我想哭，想表达，想宣泄……就在我以为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熬过这些痛苦时，她和爸爸轮流着每天照顾我。

术后前几天，我只能喝水，她便坐在我旁边，拿着棉签沾水，擦拭我的嘴唇；我没办法翻身，每次我想换姿势，她便过来小心翼翼地帮我移动；爸爸不在时，我没办法上厕所，她便拿着尿壶，不嫌弃地帮我处理……

我在医院住了20天，她和爸爸也照顾了我20天。旁边的病友说：“你妈妈太细心了，比我妈都照顾得好。”

那时候，内心是感动，眼前的她，生动了很多。看着她坐在椅子上短暂休憩，我的眼睛里有了潮湿的涌动。

她并非我亲生母亲，却正做着亲生母亲该做的事。

这么多年，我不接纳她，甚至曾用最伤人的方式去对抗她，而她却从未对我记恨过。

出院那天，爸爸去办出院手续，她扶着我站起来，帮我穿戴好定制的护具，我站不稳，便扶着她的肩，侧过头却看到她鬓角多了好些白发。那一刻，心里不是滋味。

她整理好护具，对我说：“伟伟，我扶着你走走。”随后便牵着我，走到病房门口。

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安静而有力。那一瞬间，我说出了那句早该在多年前就说出的“对不起”。

3

出院后，我在家躺了大半年。

前3个月，我不能自己穿衣服，得她和爸爸帮忙；就连上厕所也不行，每到夜深，只能给熟睡中的他们打电话，赶过来的他们，会按照医生教导的动作，帮我起床。

这期间，我一直处在这样一种不能自控的状态里，我知道她和爸爸没有休息好，为了照顾我，牺牲了太多。

而她丝毫没有抱怨过。每天一大早，会去市场买最新鲜的排骨，土鸡，回来给我炖汤；我想吃什么水果，她总会帮我仔细地剥皮，切好，抬到我的手边；我想躺在床上写作，她一个不懂得组装的人，有模有样地帮我组装了一个卧式放电脑的桌子。

我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正好赶上了过年——大年三十夜，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前。

桌子上摆满了她和爸爸做的菜，其中就有她做的糖醋排骨。

她帮我夹了一块，放到碗里，我夹起来吃了。

她问我：“好不好吃？”

我边嚼边说：“好吃，又甜又脆。”

整整二十年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从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我从未想过，在这个家，她和爸爸始终给我留着一个位置。

遗憾吗？如果早一点接纳她的到来，如果没有少年时代的那些无知，如果没有那一次摔门而出的固执，或许这么多年，我会和她相处得很好。

可人生总会有很多遗憾，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这些遗憾少一点，短一点，让爱我们的人，能真正被我们所爱。

我养好病后，和他们告别，去外地打拼。虽然不能经常回去看他们，但我和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她会时不时地给我打电话，跟我讲一些家长里短，而我也会定期发我写的文章给她看。

她每次都会转发到朋友圈，骄傲地告诉别人：“这是我儿子写的。”

那个曾经厌恶她、敌视她的儿子成了让她后半辈子引以为傲的人。

而对我而言，年少时不知爱是何物，长大后才发现爱是溶于生活的细节，是那些琐碎的唠叨，是天再黑依然会有一盏灯为你而亮的踏实。

我常常在想，一个人要经历多少遗憾，才能懂得珍惜。

早一点读懂那些深沉的呵护，早一点看到那些不易察觉的付出，或许曾经萦绕心间的遗憾，就会早一些幻化成爱的烟火，点亮彼此的夜空。

作者简介：五月海子。文章首发微信公众号：猫姐能量圈（tqq1214cat）。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