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邹高翔
“十万年来最热的一周”,广州正经历高温,华北一带也罕见被炙烤。一位刚从承德避暑山庄回来的广东财经大学教授戏称,那里成了“中暑山庄”。大学同学群里,北京的亲们晒着“北京火炉”。这两天,我却如跌入冰窖,寒意裹身,思绪纷乱。我必须写点什么,方能平复心情。
昨天上午,同学群里发出公告,“肖榕同学7月12日在北京海淀医院去世,今天家人护送骨灰回长沙”。我一时愣住,太意外了!同年级同学走了超过10个,还在庆幸本班齐全,突然就出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第一个”。窗外阳光正猛,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年级群和班级群里,同学们纷纷哀悼。这两个群,肖榕以前虽不活跃,也时不时冒个泡,以“皮皮妈”的网名晒下宝贝儿子。最近至少三年,她没有再出声,朋友圈也没更新。这和她的性格不相符,但“转潜”的也不止一个,也就没多想。
7月4日晚,在年级群里,肖榕冷不丁发出11张一轮弯月和一张卡通熊睡觉的图。我看到了,“这不就是小孩手滑发错了嘛!”,估计大家都这么想,没人附和。哀悼中复盘,有同学说,这是肖榕在向我们告别。弯月表示残缺,卡通熊睡觉,表示用美美的造型退场,发了这么多张,表示对同学们、对这个世界的万般不舍!有跟肖榕要好的同学补充,她看到后发微信问肖榕什么情况,没得到回复,病床上的肖榕用最后的力气,向我们告别啊,无力回复了!肖榕病重好几年,一直瞒着不跟同学们说。
肖榕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已不可向她求证,但我坚信——是的。她热爱人世间美好的一切,她用诗意的方式告别今生,她希望把最美的形象留给我们。
1991年秋,大学入学,肖榕在班上同学中很是独特:来自长沙,保送生,英语超级棒;湖南口音浓重,尾音高,说话像唱歌一样;娃娃脸,活泼,爱笑。本班同学1972、1973年生的居多,1974年生的有几个,我和她是“74组”,心理上多了几分亲切。元旦班级联欢晚会,她穿一身牛仔服,吉他弹唱,假小子气概,男生女生都被迷倒一大片。大学期间的活动,肖榕是开心果,气氛组组长,有她必定热闹好玩。
1992年夏天,我买了一个西瓜,送到肖榕宿舍,说是本宿舍男生的心意给女神们,其实只为送给肖榕。花了1.5元,虽非巨款,也是一天的饭钱了。那点心思,稍稍地萌动,又迅速平息了。暗忖自己不过小镇青年,人家省城姑娘,心里想想就好。后来班上成了一对,湖北的小镇青年与京城姑娘喜结联理,让我脑洞大开。我又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退得太早太快了?后话了,不提。
大学毕业,她到花城出版社,我到南方日报,又在广州继续相伴。在她水荫路的宿舍、我的报社印刷厂宿舍,同年级的“广州帮”聚过几次。初入社会,生活条件简陋,工作多有迷茫,她仍然乐观开朗,带来笑声一片,鼓励大家相信前景可期。属虎的虎气十足,敢和男生斗酒。她乒乓球打得好,我宿舍前有一张球桌,聚会先打球,再一起做饭,其乐融融。
1998年,她考回本校本系读研究生,为了和在北京的男友一起。我们在淘金路一家酒吧为她送行,我说:“行啊,你还能考上,我工作了就没学习的心情了。”她说:“很难吗?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学霸到底是学霸,不服不行。
肖榕读研毕业后,到北京青年报工作,编辑副刊。我去北京出差、2015年毕业20年庆回校,见过几次。2013年冬,她回广州,人缘太好,当年住单身宿舍的同学们倾巢出动,大聚一场。
最后一次见面,2017年春在北京,几个媒体界的同学小聚。一次带着儿子来,终于褪去女汉子的“硬刚”,身为人母的柔情、岁月磨粝的沧桑,写在了脸上。她还是笑口常开。谈到工作,说:“别以为编副刊轻松,北京名家多,读者品位高,忙死了!”谈到生活,说:“皮皮太皮了,比我小时候还皮!”我们打趣:“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家男主人全HOLD住!”她顿时一脸幸福状。
不知道肖榕因什么病症而去,京城居,大不易,工作生活的压力?我和她是同学也是同行,必须致以双重的哀悼,并归结为“70后”的哀悼。
我们这一代人,深受传统文化和新思潮的同时洗礼,经世致用和理想主义一并附体,总有诗和远方的心结,珍视友谊、爱情、家庭。
我们爱读刚离世的米兰·昆德拉,并记住他的箴言——“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
知天命之际,更感慨人生无常,初心如金,同窗情深。
同班学者同学寄言,
魂长逝以飘举,身永流而不还。
违故都之漫漫,回湘沅而远迁。
睹旧照而恍惚,心怆然以悲感。
有同学回忆,肖榕说过“只能跟他去格尔木”,与《致青春》里的阮莞如出一辙。这样的话,这样的人,在我们那时并不鲜见,愿意为所爱者付出所有。肖榕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有一颗纯净、细腻、坚定、至真至善的心。
同学群里,转发了肖榕爱人的微信,分明也是我们的心声。看着读着,肖榕的背影越来越远,面庞却越来越近,标志性地大笑着,就在眼前。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