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散文|杨称权:杏子黄了
河南文学传媒 2023-07-10 16:00

老家的山上,到处是杏树,每年暑期将近的时候,杏子就黄了。

成熟的杏子通体呈黄色,只在向阳处泛着点点红韵,故而老家人将杏子成熟称为杏子黄了。黄了的杏子圆润醇厚,初尝时往往一股酸意袭上唇齿,让人不由咧嘴眨眼,细品时却有一丝甜味缓缓而来,回旋流转,不自禁又咬下第二口。我从小就喜欢吃杏子,至今如此,然而关于杏子的记忆却更多停留在小时候。

仲春过后,最后一场春雪下过不久,漫山的杏树便开始生出花苞。一朵朵花苞在春风的吹拂下挂满枝头,像一个个从枝头探出的小脑袋,圆润秀气。头顶是粉色的,向根部渐变为深沉的红色,粉红相衬,甚是可爱。不久,或许一两夜过后,某个不经意的早晨,一丝淡香迎面袭来,空气里多了些许醉人的意味,不必说,定是杏花开了。再看时,彼时灰蒙蒙的山野全然染上了色彩,粉中透红。开得再艳时,红色渐渐褪去,远远看去却成了粉嫩的白。花开了,杏树便丰满起来,一棵棵像极了盛装打扮的贵妇,在林间尽情舒展着美色。蜜蜂也来凑热闹,一趟趟采着花粉,新年里的第一罐蜜开始酝酿了。孩子们总爱摘一两朵下来,嗅嗅花香,或插在水瓶里,或打扮在帽檐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杏花疏影,尽显童真。似乎杏花开了,春天就真正来了。

杏花开得繁盛,落得也自在。三月过后,满林的杏花终于赏尽了人间繁华,纷纷如仙似雪地开始飘落,应了那句“斜阳杏花飞”,好不浪漫。或有一场东风携着春雨,轻轻落在村庄里,屋檐上,树林中,杏花定会伴着东风纷纷扬扬,随着春雨飘飘洒洒。阡陌间,田地头,庭院里,茫茫一片。俨然一幅诗酒武林,花落似锦。或有一两瓣飘落在水洼里,悠悠转转,像极了平湖里宁静的小舟,一叶一芥,泛着悠然。杏花落尽后,枝头便开始生出叶来,起初是浅浅的嫩芽,接着叶片便不断生长出来,逐渐染上深绿,一树深绿从此代替粉红成了杏树的本色。杏树与其他树不同,往往是先开花再抽叶。成片的杏林终于让村庄拥有了绿色,生命的绿色。阳光雨露,东风时拂,杏林在岁月的宁静中默默生长着。

六月底,暑期来临,孩子们放假,杏子也终于黄了。记忆中杏黄时节是最忙碌的。小孩子们也投入到繁忙的拾杏劳作中。

老家杏树繁多,杏子又一身是宝:果肉晒干后可以加工成酸甜爽口的果制食品,杏核里的果仁既可食用,又能入药。故而杏子一度成为当地村民的重要经济来源。每逢杏黄时节,我们一家人便全身心投入到拾杏晾晒的工作中。分工明确,爷爷奶奶年迈不便上山,只在家中捏晒杏干,分离出杏核。父亲母亲就领着我们上山拾杏。

那时父亲挑着两只大大的柳条筐,母亲则用独轮车推着更大的广口箩筐,我拿两只轻便灵活的小筐,弟弟必扛一根长长的竿子。拾杏之路并不远,只是要爬到山顶,从最高处向下拾捡。

到了山头,远远望去,坡面上,草丛里已落满了黄透的杏子。父亲爬上树去用力摇晃,使更多的杏子落下来。杏子伴随着刷刷的摇晃声纷纷从树上掉落,有的钻进草丛里,藏了起来,有的则蹦跳着向山下滚去。也不必着急,为了方便拾杏,老家人往往在山坡上每隔数米就开出一道高高的垄,任杏子跑得再欢,也会在垄前乖乖停下,不多时就在垄下汇成了一条黄色的“杏河”,拾起来特别方便。母亲用长竿敲打高处未摇晃下来的杏子,以延长下次来此拾杏子的周期。打杏子也讲技术,只能在粗点的枝干上敲击振动,不能伤了树枝,不然来年必定减产,当然,也不能一个个指着杏子打,那样太慢,影响效率。

大人忙碌时我和弟弟可以先偷空缓缓。摘食山上的草果;或堵着蚂蚁画圈看它怎么通过;有时还会就地挖坑,修一座心中的“堡垒”;或捡起土块,以某处为目标比赛投掷,其乐无穷。

然而玩乐总是短暂的,父母摇打下近处的杏子,我们便开始拾杏。我和弟弟人小灵活,提着小筐拾捡零散在坡面和草丛里的杏子,父母则拿着大筐处理集中在地垄和水壕里的。拾杏时也不闲着,父亲有时会哼起喜欢的歌谣,伴着暖风悠悠扬扬,断断续续,空荡的林子顿时多了几分趣味,那时虽不懂其中词意,却感觉十分动听。有时父母会谈论一些家庭琐事,细细碎碎,和平温婉。我和弟弟也常自相夸赞在学校里的收获,或靠着树干幻想各自的未来,直到被父母的催促打断。一家人蹲蹲起起,说说笑笑,饿了渴了,就挑几个鲜硕的杏子吃,既能使口齿生津,又能补充能量。不多时,就从山头拾到了山脚,父亲的担子和母亲的柳条筐也都装得满满的,我和弟弟则用长竿抬起一筐,一行人徐徐向家走去。

后来有了农用三轮车,拾了杏子就散倒在车厢里。返程时我就和弟弟盘腿坐在车厢后面的空处,唱起学校里教的歌谣,唱起电视剧里的主题曲。发动机的轰鸣夹杂着幼稚的歌声回荡在林间,惊起了一众飞鸟,唤醒了邻家狗吠。

回家后,我和弟弟要去写作业学习,父母就和爷爷奶奶一道去捏杏子。果肉晾晒在柳条编成的晾板上,杏核则分离出来,散晒在平院里。那时院子里摆满了晾板,上面整齐排放着不同晾晒程度的杏干。有的刚刚晾开,通体透着诱人的黄色,有的晒得久一点,逐渐褪去黄色转而泛红,看上去更加可口。满院的杏香包裹着大人们此起彼伏的交流声,我和弟弟的玩闹声、背书声,轻轻浅浅,朦朦胧胧。

杏子黄了,生活有了新的奔头。每年的杏产品除少数留存食用外,大多都交到了镇上的收购站里,换取一部分收入。一个假期下来,我和弟弟定能在开学前换一件新衣裳,往后很长时间里,零花钱是不会缺的。

就这样,一个个和杏子打交道的暑期在不经意间过去了。家中生活日渐改善,我和弟弟亦一路读书,走出了大山。多年后,每每谈及杏子,总能在口唇间泛起一汪涎水,总能忆起那些杏黄时节里忙碌而又快乐的时光。

又是一年杏黄季,今年家乡的杏子,一定也很甜。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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