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早（作家）

韦一航昨天还在深圳的小破屋里跟高中同学聊天，一觉醒来，已经到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突围赛现场。那些他熟悉我们也熟悉的人物在眼前一一走过，熟悉的梗在空气中翻飞。

韦一航就此开始了他重生后的替代生涯。他替代呼兰击败了周奇墨（小说里叫周期末）；替代王勉成为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大王；替代不知道谁在恋综里跟杨超悦谈恋爱，替代彭昱畅常驻《向往的生活》，还成了“王磊”的厨艺徒弟；他还替代李诞策划举办了《吐槽大会》，对不按稿吐槽的凤皇传奇怒火中烧……这就是所谓“内娱流”的网文吧。偏偏它的书名还叫《我真没想成为脱口秀大王》。

当我向朋友描述这本小说的情节时，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主角靠什么段子打败周奇墨？呃，靠“身高梗”。主角的人设又高又帅，所有人和杨天珍一样奇怪：你是什么事想不开要来说脱口秀啊？来我这儿挣钱又多又快它不香吗？

作者蔺一航的上架感言透露，TA还真参加过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海选，因为签了保密协议，只好在小说里写第三季。我说呢，里面的吐槽还挺真实，对于深圳脱口秀演员在脱口秀大会上被忽视乃至打压，满是怨言。

不过，写着写着，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部小说烂尾了！你一开始就拿了脱口秀大王，那接下来除了进军娱乐圈还能做啥？进娱乐圈你除了上恋综兼吐槽又能做啥？到最后主人公韦一航也摆烂躺平了，跟house打游戏，跟杨超悦打丧尸，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最后草草收场。

仔细想想，这本网文可算是脱口秀行业的某种缩影。在《笑在生长：让脱口秀成为行业》这本行业实录，以及笑果文化出品的五集纪录片《见笑》里，脱口秀演员们行色匆匆，到处演线上线下，观众笑成一团。而各俱乐部的老板、主理人们则忧心忡忡——根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2021全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2021年全年脱口秀市场商业演出1.85万场，票房收入3.91亿元，比2019年增长50%以上。脱口秀全年票房收入只能对标电影票房第十名的《刺杀小说家》，只是第一名《长津湖》57.72亿票房零头的一半。

从演出类型横向比较来看，脱口秀也排在话剧、音乐剧、戏曲、舞蹈、相声之后，属于垫底的演出种类。看来，表面上风光无限火爆异常的脱口秀，也跟女性主义一样，似乎全网热议全网流行，但其实还是一小撮人的声音与喜好。那篇热文题目叫什么来着？《北上广没有靳东，四五线没有李诞》。

更糟糕的是，脱口秀行业还在稚嫩的萌发阶段，线上还集中在头部资源，金字塔尖的一批人曝光率远远高于其他同行，但在脱口秀视为生命线的线下演出，“掠食者”已经批量出现。“他们每到一个城市，就包一个影厅，然后开始密集排演出，几乎每天都排；而观众看完演出后只要扫个二维码、给个好评，就能再获赠两张票。这会让他们的评分在各大榜单上瞬间排到第一位。”“一个新人刚能讲四五分钟，我们觉得还不错，正准备好好培养呢，就给挖走了。他们就是把四五分钟的笑点拆到15分钟，不用说好笑，能讲顺、能撑够时间，就让你上，直接排10场，一场一两百块钱，一周就能挣一两千。”

所谓“每个人都能说5分钟脱口秀”，一方面的意义是脱口秀门槛降低，各行各业人士，老年人，少年儿童，甚至残障人士，都可以走上脱口秀的舞台，但另一方面，也说明脱口秀表演目前过于依赖个人生活经验中的笑料。第一届脱口秀大会大王庞博曾在综艺《展开说说》里对前经纪人杨天真讲，只要有人帮你写稿，你的生活经历讲一回赢我一回。因为这些脱口秀头部演员的生活阅历已经消耗殆尽，综艺节目与娱乐圈生活并不能带来他们赖以成名的草根性与生活的质感。即如对南派脱口秀影响至巨的香港栋笃笑开创者黄子华，近年凭《饭戏攻心》《毒舌大状》连创香港影史票房纪录，但有多少人还记得在TVB《男欢女爱》之前，黄子华《一蚊鸡保镖》《人生得意衰尽欢》的苦心创作与惨淡经营？线上脱口秀热度太高，脱口秀企图迅速行业化的冲动太强，反而成了一道阻碍让脱口秀与生活同在的屏障。

现在的综艺舞台上，头部脱口秀演员被当成万金油到处涂抹。恋爱综艺找他们，企业年会找他们，音乐节目也找他们，是什么尴尬都能化解，什么伤痛都能一笑了之吗？看着呼兰与徐志胜在《我们民谣2022》主持话筒前的格格不入与强作欢颜，我再次想起了那本烂尾的书名——《我真没想成为脱口秀大王》。

2023.4.6

供图/杨早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