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文学 | 一位作家母亲,不想给孩子灌鸡汤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3-04-01 07:00

去年,作家笛安出版了她的长篇小说《亲爱的蜂蜜》。这一次,她写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单身母亲的故事。

笛安的起点很高,可以用“年少成名”来形容。读者们总是对她有很多期待,有人期待她再写一部像“龙城三部曲”那样的小说,想看到另一本《西决》。

成为母亲之后,笛安的写作发生了许多变化。这本温馨、治愈,但是却有力的书,是她和孩子对话的另一种方式。

《亲爱的蜂蜜》

笛安着

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8

“可是,伏地魔也失去了很多啊”

前段时间,作家笛安完成了一个“壮举”,她花了一年的时间为女儿读完了七卷本《哈利·波特》。女儿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读《哈利·波特》,她认为别人不像妈妈那样了解剧情,又或者是别人的声音不对,总之,笛安坚持自己为孩子读完了整套书。

和孩子共读完后,她已经能对《哈利·波特》里各种配角和背景故事了如指掌。

笛安印象最深的,是邓布利多之死和邓布利多的葬礼——这几乎是全系列最让人难忘的情节。

各路角色齐聚在霍格沃茨葬礼上向他致哀,深切的悲伤席卷了所有人,人鱼的音乐、马人射出的箭雨等细节让人很难忘记。笛安甚至想,J.K·罗琳为什么要把这场葬礼写得那么认真。

八岁的女儿问笛安,为什么邓布利多必须要死呢?还有为什么书里的小精灵多比也要死?

笛安告诉女儿,当哈利经过这样程度的失去之后,他才能为了自己珍视的东西去战斗,成为英雄,所以这样的失去对哈利的成长而言,是有意义的。

女儿的回答实在让人意外,她很认真地说:“可是,伏地魔也失去了很多呀!”

笛安心里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好像女儿也有道理,没错啊,伏地魔也失去了很多。

小女孩最喜欢的马尔福(左一)笛安喜欢的纳威(左二)。/《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剧照

在读完整套书之后,笛安发了一条微博纪念,她在微博里写道:“昨晚念完最后一个句子,‘伤疤已经十九年没有疼过了,一切太平。’阖上书页,我们都很有成就感。霍格沃茨的诸位,再见啦。小女孩最喜欢的学生是马尔福,我最喜欢的小孩却是纳威——但总的来说,很感谢你们每一位,让我在这把年纪,愉快地与你们相逢。”

在微博里,笛安把女儿叫做“小女孩”。比起母女,她们似乎更像是相互陪伴的朋友,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位小女孩颇有搞笑天分。

在最近一条关于“小女孩”的微博里,小女孩想去看NBA球赛,笛安说:“就在这一刻我意识到了,她有一条或许我完全无法想象的路要走,总有一天,她会去到我的经验之外。所以崽你一定要勇敢啊。”

你好啊,蜂蜜

笛安的新书《亲爱的蜂蜜》也是关于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故事的男主角叫熊漠北(也就是“大熊”),一位“莫名其妙”离过两次婚的男人,主角是一位单身母亲崔莲一,她有一个叫蜂蜜的女儿。但或许以上的介绍并不准确,真正的主角,应该是书里的这位三岁的小朋友蜂蜜。小小的她,让更宽广的世界在熊漠北和崔莲一之间徐徐展开。

我问笛安,这个问题一定很多人问过你了,你怕不怕有人把这部书解读成你的自传呢?因为你也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笛安告诉我,在把稿子给出版社的时候,编辑就问过她这个问题。但是她其实并不介意。

“如果真的有读者认为崔莲一的所有故事就是我的故事,那我觉得他要这样认为也没关系,崔莲一很幸福,对不对?她人生虽然有过波折、有过低谷,但是总体而言,她很幸福。她有蜂蜜,还遇到了大熊,对不对?我觉得很好,这是大家给我的一些美好的祝愿。然后我还得承认一件事儿,如果我没有过做母亲的经验,我是不可能写这本书的。”

的确,书中所写的“温柔大事”,也只有成为母亲之后才能有。

在翻开这本书之后,才会意识到,原来每天见到的,我们身边那么多孩子,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未被规训的世界。

蜂蜜小朋友第一次吃冰淇淋的时候,受到了震撼——原来,冰淇淋会融化这件事,对于小朋友来讲,并不是常识:

她紧紧地捏着那个蛋筒的底部,蛋筒在她的小手之间已经开始变形,香草冰淇淋在融化,没有了最初的形状,几滴奶油色的液体顺着蛋筒流在了她的手指间,激发出来新一轮更加吓人的哭喊。苏阿姨在一旁急切地跟她说:“没事啊蜂蜜,冰淇淋化了,冰淇淋就是会化的,你现在马上吃一口……”

“我不要!”那张苹果脸彻底地被恐惧扭曲成了愤怒的卡通苹果,“我不要!我就是不要!”“蜂蜜,”崔莲一也急了,“冰淇淋会化的这是自然现象,你不信就现在尝尝味道,乖,还是甜的,一点都没变……”周围那几桌已经有人厌恶地看了过来。

于是大熊抱着小蜂蜜到了外面的甜品店:

“蜂蜜,你看,”我指着架子上那只刚刚做好的甜筒,“它们是冰,房间里很暖和,它们就是会化的,这没有办法,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她好像是安静了一点儿,她看着店员新做好一支抹茶口味的蛋筒,把它递给收银台旁边等候的人。“来,你再选一个,你喜欢什么颜色的都好,大熊请你。”她颤抖着深唿吸一下,有点疑惑:“绿色的,就不会化?”我也深唿吸了一下:“绿色的也会化的,这儿的所有颜色,红色的,橙色的,咖啡色,绿色的,紫色的……所有颜色的冰淇淋,都会化的。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可以再选一个。”“我不愿意。”苹果脸上的小嘴唇一瘪,嘴角在用力往下扯。“我知道,蜂蜜,你不愿意,你可以一直把它们放在冰箱里,只要你拿出来了,就得接受它们会化。”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选好了草莓味的。

这一段其实来自于笛安的真实经历,虽然她的“小女孩”并没有像蜂蜜那样哭闹,但是第一次吃冰淇淋的时候,小女孩的确是被震撼到的。

笛安也意识到,原来成人世界里,那么简单的事情,对小朋友来讲,是需要认真解释的。

还有一次,笛安带着小女孩坐飞机,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笛安为女儿扣好了安全带,告诉她:“妈妈要去一趟卫生间,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笛安发现,小女孩在哭。笛安也有些心惊,问她为什么要哭,小女孩说:“我以为你走了。”

于是笛安第一次知道,自己需要和三岁的小朋友解释,我们是在空中,这是一个密闭空间,妈妈不会消失的。因为对于孩子来说,她并不理解“空中的密闭空间里,妈妈并不会消失”这样的道理。

“原来带大一个小孩的过程,是你不断地回到原来的自己。”这是笛安的真实感受。

这个故事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社交网络关于“熊孩子”的讨论。笛安在成为母亲之后,在孩子四岁之前,每一次带她乘飞机,都会有些紧张。所以在遇到公共场合不受控的孩子时,她也多了一些理解。

“有时候孩子真的会不受控,你要怎么样让她听话呢?那时候,你也能感受到自己背后一些目光。”

大洪流和小幸运

“孩子现在八岁了,我们终于可以进行一些人类之间的对话了。”笛安说。

和孩子之间进行的“人类的对话”,有时候并不轻松。

去年,笛安和孩子遇到正在发传单的房产中介。小女孩在看到时,很认真地问笛安:“房子是很贵的是不是?”笛安有些惊讶,因为她平时有意地回避这些话题,努力地维持着她预设里孩子的“纯真”。

笛安告诉小女孩:“这并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呀,这就不是一个小孩子的应该想的事情,这是大人的事情,是妈妈的事情。你现在不要想啦。”

但是小女孩回答:“那小孩子的生活又怎么样呢?长大了以后的生活就是很难的呀!”

笛安又一次被小女孩震动。

或许是现在孩子接收到的来自社交网络的信息和当年自己七八岁时接收到的信息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即便是自己有意识地去控制和孩子聊沉重、严肃的话题,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对于孩童来说明显过于“成熟”的话题。

对于小女孩而言,大人和小孩是一样的,就像作为角色的伏地魔和哈利一样,是平等的。

这样的母女对话,会让笛安不自觉地想起来自己成长的那个年代。她想,在上世纪八九年代时,她眼里的未来景象和小女孩似乎是很不一样的。

在《亲爱的蜂蜜》里,笛安花了不少笔墨去写大熊的成长背景和经历,大熊和父母之间的故事,并不是全书的主线情节,却大放异彩。

大熊成长在一个中部的工业城市(或许你会想起笛安笔下所写的“龙城”),在和蜂蜜的接触过程中,他不断地回望自己的生活。他的父亲是时代浪潮里,走得靠前的那一拨人,他选择了放弃看起来安稳的工作,去深圳“下海”。

在大熊成年后,父亲决定放弃生意,考虑关掉工厂。和父亲生疏已久的大熊帮助父亲做了财产清算后,建议关闭工厂:

他(父亲)在桌面上握紧了拳头:“可是,可是他们至少要裁掉一半的人,有些员工都跟了我十几年了……”我静静地看着他:“你相信我。就算是这个价钱,有很多人也已经在偷笑了。如果现在不卖,明年你会非常非常难——”他安静了片刻,笑了笑:“行,我明白了,我原来只是以为,日子还长……不过么,时代也算是在我这边站过的,它要过去了,也得接受。”可是他骤然又激动了起来,他用力地看着我的脸:“我这不是……这不就是……半生蹉跎了吗……”他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在父亲和大熊之间,隔着一个时代。而在大熊和蜂蜜之间,也隔着一个时代。

笛安写大熊和他父亲这样一组人物,完全是临时起意。因为她发现,大熊和崔莲一懵懂中看到了一个时代的开始,在大熊长大后,大熊父亲的荣光时代也已经结束了。

笛安说:“历史在一个人生命里留下了痕迹,但是这个痕迹他自己未必知道。”

笛安觉得某种程度上,她自己是大熊的同时代人,在她看来,她和大熊都是幸运的。

想晚一点告诉她的事

在这本“治愈”的小说里,笛安不只记录她经历的那个年代,在书里,大熊也和蜂蜜很认真地讨论何为“勇敢”。

“蜂蜜一定要好好地长大。蜂蜜现在就是一个最聪明,最有灵气,最善良的小姑娘……”

“不漂亮吗?”她皱起了眉头。

“当然也是最漂亮的。我的意思是说,善良,漂亮,还有聪明,蜂蜜已经都有了,”我艰难地笑笑,“蜂蜜得带着这些,努力长成一个最好最好的大人。因为最好的大人,只有聪明,善良,和漂亮还不够。”

“那最好的大人应该是沙玛(什么)样的?”

“最好的大人还必须勇敢——勇敢,还有自由——是最重要的东西。”

“不对,”她煞有介事地摇头,“妈妈说了,最重要的事情是安全,妈妈刚才还这么说的。”

“妈妈说得没错,可是……这么说吧,有一天等蜂蜜长成大女孩了,可能会发现,在勇敢,自由,还有安全里面,你只能选一样。如果你选了安全,这是对的,只不过,你得记得,不要嘲笑那些选了勇敢和自由的人。”

笛安说,她写到这里有些心酸,因为她觉得,这应该是她晚一点再告诉孩子的事情。那些朴素的、小时候听过许多遍的道理,或许只有在意识到做到它们有多艰难的时刻,才会重新发现它们有多重要。

“我总觉得,作为一个大人,应该告诉孩子一些真实而珍贵的东西,不只是告诉他们鸡汤而已。不是告诉孩子你只要努力,或者说你可以成为将来你想成为的任何人。不是那样的,我们为什么总要欺骗孩子呢?”笛安说。

于是笛安借着大熊之口,说出了她自己也想说的话。她也想让孩子知道,曾经无所不能的妈妈,其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作为大人,也会有无法控制的事物。

蜂蜜或者小女孩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为什么大人会突然说一些那样严肃的话。但或许很多年后,在她想起这样的话时,她自己已经是个有勇气的大人了。

作者/钟毅

编辑/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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