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入土为安的客户韩露因“坐台小姐”的传闻须被移坟这一命题，摆在卖墓人魏平安面前时，导演大鹏及其创作团队便面临二选一的艰难抉择：一是摆动“人之初，性本善”的鱼鳍排除万难溯游而上成为流言终结者，二是踩着“性相近，习相远”的舢板在人言可畏的江河湖海中高举“道德瑕疵者难道就活该被挖坟掘墓”的公义诘问。

前者的人物看似行路难，其实只要它是洄游鱼类便使命必达，剩下就是编剧如何设计层层通关的问题。哪些地方该有激流，哪些地方该有险滩，哪些地方该瀑布轰隆，哪些地方该鱼跃龙门，哪些地方该平缓舒歇，剧本均有其模式化的套路可循。事实上当魏平安循着流言蜚语溯游而上时，观众已经猜到其流言终结者的结局，剩下只能希冀编剧的脑洞够用，不至于步步均被观众算计；表演和导演节奏如能加分，倒也不失为一条安全的康庄大道。

后者看似顺着流言踏浪，实际上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逆流，顺流逆流中浊浪滚滚，一不小心就要被吞没于无形，踏浪者自身难保，更难让人看到他手中的旗帜。这个方向的创作一旦把握不好，就是上映即下线的一日游，观众可能连骂的兴趣都没有。然而一旦立住，很可能是电影节上的香饽饽，同时又可能因为曲高而寡，被部分普罗大众钉在“道德瑕疵者同谋”的耻辱柱上，项目风险极高。

大鹏没有眼高手低去攀附未解方程，而是选择了更多人可能驾驭的前者，剩下的使命就是如何在闯关加码中一步步破除观众的预设。影片《保你平安》尽管在大情节上难脱窠臼，但叙事结构工整，细节处理也足见其机智，尤其是鬼屋桥段的设计，不仅接地气，还有创意，不仅有创意，还煞是有趣。加上大鹏和李雪琴这对“兄妹”组合“笑”果连连，故事和节奏丝滑入扣。

类似的题材，陈凯歌拍过一部《搜索》，同样是直指网暴的追溯真相之旅，陈凯歌除了抵达真相，还有“只缘身在此山中”而“所见未必真相”的警示。大卫·芬奇也曾在《消失的爱人》中解剖不同媒体对公众的误导，正如古斯塔夫·庞勒的《乌合之众》所言：“群体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们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别的可能。”

相比前辈们基于更高道德基准的复制探讨，大鹏的《保你平安》来得更加简单直接。影片表面上拍出了普通人维护道义之难，也拍出了小人物撞破南墙亦不回头的死磕，实则借此秀出道德之境的下线——吃瓜群众只关心吃瓜，并不在乎真伪，也不在意对他人造成的伤害，始作俑者甚至为了9.9元私利，不惜造谣将一位捐赠百万的逝者污名化，最后的代价不过是罚款五百拘留十日，代价还没撞破南墙的证道者高。

《保你平安》是大鹏第四部导演作品，从最初高仿无厘头的《煎饼侠》，再到夹生的《缝纫机乐队》和半生熟的《吉祥如意》及如今的《保你平安》，大鹏电影看似票房高开低走，作品却渐次成熟，已然从最初的山寨恶搞成长为中规中矩的国产类型喜剧。这一次，大鹏学会了用喜剧的外挂去包装一个悲剧故事，或说用悲剧的内核去驱动喜剧，就像片中的那瓶冰镇可乐，让人物在悲喜的反差之间照进现实的种种。

同时，影片也给自己挖了不少坑。如果剧本再机灵点，不妨浑水摸鱼，让人看不懂它到底要顺流还是逆流，哪怕结尾勉强自圆，也可以把悬疑绷到最后。可惜魏平安说出给他四天时间以证韩露清白时，基本可以理解为他半缴械投降——即如果无法证伪流言，即可开挖。言外之意，只要韩露存在不辨真伪的道德瑕疵，就活该被挖坟掘墓，更别说如果她真有道德问题了。

个别的道德洁癖无可厚非，然而人无完人，世人或多或少均有道德瑕疵，哪怕善人善举有时也会适得其反，不能就此全盘否定，更不能以此而断人后路，掘人坟墓。

类似的不完全道德的诘问，张艺谋在《金陵十三钗》上映时也曾遇见。不少观众质疑影片看似颂扬一群风尘女子以自我牺牲换取一众学生性命的伟大，实则深藏着贵贱有别的道德杂质。

导演兼编剧大鹏显然意识到了这点，一度尝试说破，并努力将此归咎于马丽饰演的霸道女总裁一意孤行。然而女总裁的台词明示，韩露想埋在昔日恋人冯锵锵身边，是得到冯家许可的，仅因为风闻而决意挖人坟墓，让马丽饰演的冯总人设难以立足。大鹏几乎把片中除女儿外的角色揶揄了个遍，却放过了趾高气昂的冯总及其身边一众低三下四的“奴才”，可见其道德评判亦有因身份地位而失衡之嫌。

文/曾念群

来源/北京日报 

编辑/贺梦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