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那些住进寄宿自习室的考研人:为圆校园梦 花钱“买”孤独
成都商报 2022-12-09 14:08

这一排书桌的每个隔断,都如同一个小小的蜂巢,里面伏着一个辛勤的背影,仿佛忘记了午夜的钟声已敲响。

这里是一家位于成都郊区的寄宿自习室,里面的学生超过500人。他们曾是教师、会计、护士、往届毕业生,为着同一个目标住进这里——全身心地冲刺2023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如今,距离他们走向考场,已经不足20天时间。

根据教育部数据,2022年全国硕士研究生报名人数为457万,创历史新高。新东方发布的《2023考研年度报告》预计,2023年考研全国报名人数可能突破520万,竞争变得更激烈。

在来到这里之前,有人经历了考研的失败,有人辞掉了稳定的工作,有人刚刚结婚成家。寄宿自习室,提供了一种下定决心之人所需要的简单生活——一张单人床、一方书桌、一处远离闹市的空间。同时,它也营造出一种宝贵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照亮了寂寞时刻,也孕育着一种难以察觉的沉默。

在这里,守护孤独

成都的寄宿自习室大多分布在城市的边界。在某种程度上,来到这里,意味着与过去的生活暂时疏离。

自从毕业后搬进自习室,李玉的每一天都过得有规律而重复——早上8点来到自习室,晚上12点回寝室,中间近16个小时,用一本本教材和练习册填充起来。

这一切,她在宜宾老家的父母并不知道。首次考研失败后,二次“备战”的辛苦和不确定性,让李玉不忍心找父母分担,她谎称自己在成都上班。在自习室的开销,全部来自于她大学时兼职攒下的钱。

“父母希望我走最顺遂的路,害怕我品尝失败,然而,这种爱却成了代沟。”李玉曾想过,如果父母不那么“心疼”她,自己会向他们坦陈:在青春的年纪里,渴望为自己拼一场,哪怕以失败告终,也是无怨无悔。

“沉重”的父母之爱,是不少学生离家备考的原因。来自南充的颜黎去年考研惜败后,经过仔细的复盘和规划,迅速开启了新一轮的备考。然而毕业后回到家中,轻松愉悦的氛围、母亲无微不至的照料、丰富的周末娱乐活动,让她被一种温馨的无力感包裹,难以严格执行学习计划。

对“不被打扰”的追寻,让她选择了成都的一所寄宿自习室。终日只需面对一方书桌,让她感到踏实。“可能家长很难理解,考研真的需要一些孤独。没有退路的时候,意志才会更加坚定。”

孤独,是这个群体一直守护的东西。一些同学卸载了手机中的社交软件,中断了和从前同学的联系。

两块书桌隔板围出的一方天地,见证着学子们奋笔疾书或黯然出神的时刻;贴满自习室后墙的便利贴,容纳下单调时光里内心的喃喃絮语。

“买”一种集体的氛围

寄宿自习室犹如长路中的一个驿站。它有礼有节地招待着过客,也为长途跋涉的人提供了久违的归属。

毕业后,为了安静地复习,罗冠迩曾经短租过学校旁的一套房屋。忙碌了一整天,她常常整夜无眠,“被一种寂静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

完全独处的生活,让她越来越不愿社交。这种寂寞而又恐惧社交的矛盾心理,在罗冠迩搬进寄宿自习室后被冲淡。没有学校、没有工作的人们,在这里重温了一种集体的温馨。每日同吃、同住、同室学习,“因为目标是一样的,寂寞也是一样的。”

来自河南的董源源今年读大四,因为室友大多不考研,她感到缺失了一种学习氛围。加之考研的目标院校位于四川,她便搬进了成都一所寄宿自习室。从小到大听从父母安排的她,这是“第一次自己出来找地方,第一次做出重大的决定”。

28岁的李周明在自习室算是“大龄青年”。因为疲于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在年初辞去工作了三年的岗位。他并未报名今年的研究生考试,而是打算在自习室“先重拾当年校园的感觉”,再慢慢规划考研。于他而言,校园意味着单纯的关系和有目标感的生活。有纪律、有压力,最重要的是一颗向上的心。

她的“最后一次奋斗”

为创造一种集体的氛围,寄宿自习室努力模仿着校园的设计。一间教室式布置的房间里,一排排带有隔板的书桌一字排开,每张桌上都有一盏暖黄色的台灯。自习室内有一位督导老师,会监督学生每日打卡和规划进度。

从自习室步行几分钟,就能到达宿舍楼。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摆放着几架双层床,床下方配备有书桌和衣柜,独立卫浴间外安放着洗漱台和洗衣机。房型分为单人间、四人间、八人间等,可根据作息时间、生活习惯与室友“双向选择”。

以6月为分界线,这里分为淡季和旺季。淡季一个床位的价格通常不过1000元,而旺季至少翻一倍,单人间可达到5000元。不少学生在搬进来前,会提前实地考察一圈,对市内各大自习室的环境、价格、往年“上岸率”进行比较,以期选到最可心的一所。

年初从家中“出走”后,王悦寒一次性将房费交到了年底。在农村长大的她,坚信读书改变命运。但父母对“三战”的她已没有多少信心,引导着她回归传统的家庭长女角色——下地干活、分担家务、照顾弟妹。她温顺地沉默着,心却像在文火上煎熬。最终,王悦寒“逃离”家庭,用打零工赚的钱住进了寄宿自习室。

每月的房租、食品、水电等开销,加在一起大约3000元。随着手里的钱已没剩多少,她有了一些“尽人事而知天命”的感觉。这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次奋斗。”

或许不是孤注一掷

很多时候,自习室负责人家君会觉得,这些年轻人之所以如此执着,并不是大环境的压力,而是因为内心的纯粹。

她的自习室位于高新西区,最初是一所培训学校,随着暑期来集训的学生越来越多,学校在2019年开拓了寄宿业务,满足不便来回奔波的学生们的住宿需求。

就在那一年前后,全国的付费自习室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图书馆,成了考研、考公、考编的人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几乎是同时,成都更多寄宿制自习室也发展起来,在成都考研圈里被频繁提起的大约有10家,基本都有300人以上的规模。

家君熟悉自习室里的每一个学生。在教培行业浸润数十年的她,似乎能读懂他们的徘徊和执念。

一个学生在毕业的几年后,一直在培训机构担任讲师,“确实能赚钱”。当生活渐趋稳定,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不知疲倦地打转,周而往复,无权决定自己可以定在哪里。

也有一些学生,拥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却觉得头顶的天空变得狭窄,“没有实质性的提升,就这样不痛不痒地活着。”类似的学生,家君还遇见过许多。

有时候,和人们对这个群体“孤注一掷”的联想不同,这些学生曾经可以走向许多条路,那些人生也足以使人艳羡。而现在,他们都成为庞大的考研大军中的一员。

家君越来越理解这些“不愿意将就”的人们——考研是慎之又慎的选择,只为了充分而广阔地实现人生的价值,“比起稳定、安逸,他们追求的是一种能够给内心带来丰富感和沉淀感的生活。”

在岗位上,不做可有可无的工作;在人生中,不再无足轻重地活着。这是站在青春的岁月里,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设想和要求。或许,这才是许多考研人的执念所在。

一个女生这样总结在自习室里奋战的时光:虽然不知道被困在哪里,但是我们都想要冲出去,去真正经历生命的一切。无论是求之不得的痛苦或者天道酬勤的快乐,都必然要自己去追寻过。(李玉、王悦寒、家君为化名)

文/杜玉全 张芷旖

编辑/倪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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