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日军士兵由于受到军国主义思想毒害和武道士精神的影响，作战意志非常顽强，仗往往打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下武器。士兵在战场上受伤，宁可选择自杀也不愿缴械投降。因此，战斗中八路军、新四军抓获的俘虏数量非常少。新四军苏南部队一共只抓获20多名日军俘虏。让父亲引以为自豪的是，他不但抓了一名日军俘虏，而且这名俘虏在新四军的教育感化下，加入了“在华日人反战同盟”，与新四军并肩战斗，并成为一名军事教员，为中国人民抗战胜利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新四军臂章

父亲张继明，江苏省金坛县社头芦溪村人。1939年5月参加新四军，在新四军二支队四团侦察连当侦察员。父亲是当地人，情况熟悉，聪明伶俐，机智勇敢，完成了许多重要的任务，深得团首长的信任，是四团最出色的侦察员。1940年5月，二支队副司令员廖海涛带领四团三营和侦察连在句容赤山战斗中歼灭日军130名，活捉了两名日本俘虏。至此，特别是1941年5月二支队改编为新四军十六旅，四团改编为四十六团后，就一直再没抓过日军俘虏。于是，团长黄玉庭把活捉日军俘虏的任务交给了父亲，说：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抓个日本俘虏回来。你在战斗中打死的鬼子再多，抓不到活的，也不算完成任务！不久，活捉日本鬼子的机会终于来临。

1942年3月侦察连驻扎在高淳县东坝村。当时新四军武器装备很差，主要靠在战场上缴获的敌军各种枪械，加上自制的子弹装药不足，目标稍远就失去杀伤力。因此，日本鬼子非常嚣张，根本不把新四军放在眼里。经常趁着傍晚天还未黑，七八个人离开据点，下乡抢劫百姓财产祸害群众。一天晩上邻村的一个村民跑来报告说：有七八个鬼子到了村里正在抢劫东西，强奸妇女，要部队前去解救。

排长一听，立即带着两个班的战士赶往邻村。进了村里，有的鬼子在村民家中抢劫财物，有的在强奸妇女。排长把部队分散，几个人对付一个鬼子。鬼子没有防备，一阵猛打猛冲很快就被消灭了。战斗中父亲发现一个鬼子逃脱正在向村外跑去。于是，带着班里的战士一起追了上去。父亲大声告诉身边的战士说：不要打死，要抓活的。鬼子边跑边射击，父亲他们边追边还击。当鬼子爬上一个高坎准备往下跳时，一阵枪响鬼子被打翻在地。父亲他们上去一看，这个鬼子大腿被打伤，正倒在地上哼哼叽叽的。父亲和另一个战士上去，连拖带拽地把这个俘虏拉回连里。

东坝战斗是十六旅整编后首次抓获日军俘虏，消息立刻传遍全团上下。团长黄玉庭听到侦察连抓了一个日本俘虏非常高兴，亲自到侦察连看这个俘虏。并把看管教育转化日本俘虏的任务交给了侦察连，连长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父亲。

新四军有着严格的俘虏政策，规定对被俘的日本俘虏不许打骂，不许侮辱人格，并且在生活上给予一定的照顾，经教育在一定时间内没有转化的可以遣返日军。这个俘虏刚开始时非常顽固，“哇啦哇啦”的叫个不停，不仅拒绝治疗，而且要绝食“玉碎”，以死效忠天皇。

旅团政治工作人员到连队对这个俘虏进行教育，向他讲解新四军对待日本战俘的政策。这个俘虏看到新四军严格区分军国主义分子和普通士兵的界限，对他不打不骂不虐待不侮辱人格，思想上受到很大的触动，原来严重的敌对情绪慢慢缓解下来。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三天不吃饿得慌。敌对情绪的消失，这个俘虏开始进食和接受医务人员的治疗。

在那段时间里，父亲一直陪伴着这个日军俘虏，他们俩人的关系渐渐融合起来，开始用一些简单手势和生硬的口语交流着。“我的，小林。”“我的，小明”。在交谈中，父亲知道小林是日本静岗人，家中只有一个母亲，自己是被日本军阀强征当兵，来到中国打仗的。

十六旅是新四军苏南地区主要的作战部队，活动在以茅山根据地为中心的常（州）、无（锡）、镇（江）一带，部队流动性大，作战任务非常繁重，小林一直跟随着父亲的侦察班。在根据地，他看到新四军与老百姓关系鱼水交融，军民一致齐心抗战。在行军途中，他亲眼看到日本侵略者烧杀掠夺，犯下的滔天罪行。小林思想上受到很大的触动，逐渐认清日本军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本质。

1943年5月日本人在华反战同盟江浙支部成立，二十多名日本战俘参入了这一反战组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教育，小林回到四十六团后参加了新四军，成为四十六团的一名军事教员，教授战士的射击，投弹、刺杀、爆破等单兵技术和班排进攻战术。小林对新四军战士训练的要求非常严格，战士们很快掌握了日军的单兵格斗技术。父亲曾多次说过，在他的训练下，四十六团的单兵动作和班排进攻战术有了很大提高。

小林加入日本反战同盟后又多了一项任务，就是做对日军士兵的宣传瓦解工作。苏南地区地域辽阔，水网纵横。日军兵力不足主要兵力只能驻守城镇，而在乡村交通要道往往只派出一个小队或一个班分散驻守。反战同盟成员经常利用晚上时间潜伏在日军据点前，对他们点名进行喊话，撒放宣传品，在樱花节时投放一些节日礼物，勾起日军士兵思乡之情。这些宣传工作对涣散瓦解日军士兵的战斗意志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在连队父亲和小林工作生活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父亲身材矮小，参军时个头才1米5多一点，还没有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枪高。因此，和日本鬼子拼刺刀往往吃亏。一次在和鬼子拼刺刀时，鬼子的刺刀扎进父亲的肚子。父亲死死抓住刺刀不放，幸好边上有个战士见状，一枪打死了那个鬼子，才救了父亲一命。后来在和鬼子拼刺刀时父亲多了个心眼，在枪膛里留了颗子弹，和日本鬼子拼刺刀时，拼不过就开枪击毙他。

小林知道了这件事，一天晩上和父亲坐在一起在聊天，小林对父亲说：新四军打仗勇敢不怕死，这个嘀（竖起大拇指）！新四军拼刺刀拼不过就啪、啪的开枪，那个嘀（翘着小拇指）！父亲听了拍了一下小林的手说：什么这个嘀那个嘀，能消灭鬼子就是这个（大拇指）嘀！

1944年11月，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迎来胜利的曙光。根据毛主席、中央军委的战略部署，粟裕师长率领新四军南下支队到达苏南地区，在高淳与十六旅会合，前往浙北地区开辟苏浙根据地。因为淅北地区敌情复杂，条件艰苦，此次南下又属大兵团作战行动，携带日军俘虏十分不便。因此，分散在苏南地区的日本反战同盟成员集中到新四军六师师部，然后北上转移到盐城新四军军部。父亲就此与小林分别，结束了长达两年半之久的战斗友谊。日本战败投降后，1946年，小林和其他日本反战同盟的成员回到了日本。

小时候我们子女常缠着父亲要他讲战斗故事，父亲多次讲起他和小林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讲到：新四军“这个嘀，那个嘀”，父亲总是开心地笑着，沉浸在对往事深深的回忆中。言谈中看得出父亲和小林在战斗中结下了很深的友谊。父亲离休后，有一次我和他聊天，父亲还提起这件事，说：小林回到日本后也不知道怎样了。

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巨大的损失和深重的灾难，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这段沉重的历史，牢记民族的仇恨，激发爱国主义情怀。但我们也不能忘记，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有一批日本友人尽己一臂之力，帮助中国人民抗战，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值得我们珍惜和怀念他们。

文/张海汎

于2022年11月8日作

文章来源：公众号“历史与传扬”

编辑/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