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文学|伟大的作家,多少都有点“工作狂”
凤凰网读书 2022-12-02 21:00

欧内斯特·海明威

1899.07.21—1961.07.02

美国作家、记者

《巴黎评论》:你什么时候工作?是否严格遵循一个时间表?

海明威:写书或者写故事的时候,每天早上天一亮我就动笔,没人打搅;清凉的早上,有时会冷,写着写着就暖和起来。写好的部分通读一下,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写什么就停下来。写到自己还有元气、知道下面该怎么写的时候停笔,吃饱了混天黑,第二天再去碰它。早上六点开始写,写到中午,或者不到中午就不写了,停笔的时候,你好像空了,同时又觉得充盈,就好像和一个你喜欢的人做爱完毕,平安无事,万事大吉,心里没事,就待第二天再干一把,难就难在你要熬到第二天。

《巴黎评论》:你离开打字机的时候能不去想你正写的东西吗?

海明威:当然可以。不过,这得训练,不练不成。我练成了。

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1927.03.06—2014.04.17

哥伦比亚作家、记者和社会活动家

《巴黎评论》:现在什么时候是你的最佳工作时间?你有工作时间表吗?

加西亚·马尔克斯:当我成了职业作家,我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时间表了。做记者意味着在夜间工作。我是在四十岁开始全职写作的,我的时间表基本上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两点,两点之后我儿子放学回家。既然我是如此习惯于艰苦的工作,那么只在早上工作我会觉得内疚;于是我试着在下午工作,但我发现,我下午做的东西到了次日早晨需要返工。于是我决定,我就从九点做到两点半吧,不做别的事情。下午我应对约会和访谈还有其他会出现的什么事。另外一个问题是我只能在熟悉的环境里工作,我已经工作过的环境。我没法在旅馆里或是在借来的房间里写作,没法在借来的打字机上写作。这就产生了问题,因为旅行时我没法工作。

当然了,你总是试图找借口少干点活。这就是为什么,你强加给自己的种种条件始终是更加的艰难的原因之所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寄希望于灵感。这是浪漫派大加开发的一个词。我那些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同志们接受这个词非常困难,但是不管你怎么称呼它,我总是相信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你可以写得轻松自如,思如泉涌。所有的借口,诸如你只能在家里写作之类,都消失了。当你找到了正确的主题以及处理它的正确的方式,那种时刻和那种精神状态似乎就到来了。而它也只能成为你真正喜欢的东西,因为,没有哪种工作比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更加糟糕。

巴勃罗·聂鲁达

1904.07.12—1973.09.23

智利著名诗人

《巴黎评论》:你工作的时间怎样?

聂鲁达:我没有什么计划性,但我更偏好在早晨写作。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还有你自己的时间)的话,我现在会在写作。我早上不怎么阅读。我其实更想一天都写作,但更经常的是,一个完整的想法,表达方式,或者从我自身爆发的混乱的东西——用一个过时的词来说,就是“灵感”——会让我满足,或者精疲力尽,或者平静,或者虚无。也就是说,我就无法继续了。除此以外,我太爱生活了,不可能一天都坐在桌前。我喜欢身处日常生活的百态当中,我的房子,政治,自然,这一切。我总是在进进出出。但只要我可以找到一个时间和地点,我会非常严肃地写作。对我来说周围有很多人也无所谓。

村上春树

1949.01.12—

日本当代作家

《巴黎评论》:你的一个典型工作日是如何安排的?

村上:当我进入一本书的写作阶段时,我会在早晨四点钟起床,工作五至六个小时。下午的时候,我会跑步十公里或者游泳一点五公里(或者两样都干),然后读一会儿书,听听音乐。我晚上九点钟就寝。我每天重复这种作息,从不改变。这种重复本身变得很重要,就像一种催眠术,我沉醉于自我,进入意识的更深处。不过,要把这种重复性的生活坚持很长时间——半年到一年,那就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和体力了。从这个意义上讲,写大部头小说就像救生训练一样,体力和艺术敏感性同样重要。

伊恩·麦克尤恩

1948.06.21—

英国当代作家

麦克尤恩:我每天九点半之前开始工作。我继承了我父亲的职业道德——不管前一天夜里熬到几点,早上七点前一定要起床。他在军队里服役四十八年,从没耽误过一天的工作。

七十年代我基本上是在我公寓卧室里的一个小桌子上工作。我用钢笔写作。然后我用打字机打出草稿,在打字稿上标标画画,然后再打出定稿。我曾请过专业的打字员帮我打定稿,但我觉得要是我自己来做的话还会做些修改。八十年代中期升级换代用上电脑的时候我可真是感激不尽。电脑的文字处理更具有私密感,更像是思考本身。反观从前,打字机就显得是一种粗重的机械障碍了。我喜欢储存在电脑记忆当中那些还没打印出来的文字材料所具有的那种临时性的感觉——就像是个还没说出口的想法。我喜欢字句和段落可以无休无止地重新加工的这种方式,喜欢这种忠实的机器记得你所有写给自己的摘记和讯息。当然,前提是它不出故障不会瘫痪。

《巴黎评论》:写作顺利的情况下你一天能出多少活儿?

麦克尤恩:我的目标是一天大约六百个单词,状态好的时候每天至少一千个。

T.S.艾略特

1888.09.26—1965.01.04

英国诗人、剧作家和文学批评家

诗歌现代派运动领袖

《巴黎评论》:人们现在都很关心创作的过程。不知你能不能多谈谈你写诗的习惯?我听说你是用打字机写。

艾略特:有的是用打字机。我的新剧《老政治家》,很大一部分是用铅笔和纸写的,很潦草。我会自己先打出来,再交给我妻子整理。打字的过程中,我自己会做些改动,是比较大的改动。但是不管我是写字还是打字,不论作品多长,比方说一部戏剧吧,我工作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比如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我一天实际写作的时间顶多就是三小时。以后再润色。我有时候想多写点儿,但是等我第二天再看看那些东西,发现在三小时以后写的从来都不能令人满意。所以,最好还是时间一到就停下来,想想别的事情。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

1936.03.28—

拥秘鲁与西班牙双重国籍

作家、诗人

《巴黎评论》:你是用笔写,还是用打字机,或者交替进行?

略萨:工作起头时,我用笔写。我一般在上午工作,一天里最初几个小时,我一般在用笔写作。早晨几个小时是最有创造力的。但我从来没法这样工作两个小时以上——手会写酸。然后我把手写的东西打出来,边录入边修改;可能这就是重写的第一阶段。但我总是留下手写的几行,第二天就能从前一天结束的地方开始打字。启动打字机能制造一种特殊的动感——就像热身练习。

《巴黎评论》:海明威也用同样的办法,总是留下写了一半的句子,重新提笔时可以接上前一天的思路……

略萨:没错,他认为永远不要把头脑里的全部写下来,这样第二天开头更容易。对我来说,最难的部分总是开头。早晨你得重新搭上思路,为此难免焦虑……可如果先做点机械性的事,工作就已经开始了,机器也就转起来了。但不论如何,我会保持严格的工作日程。每天清晨到下午两点,我都待在书房里。这几个小时对我而言是神圣的。但我也不是一直奋笔疾书;有时我在修改,或做笔记,但总是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当然,有些日子创作顺手,有些日子很糟糕。但我每天都要工作,即使没有任何新想法,我也会花时间修改、做笔记,等等……有时我会重写已经完成的片段,哪怕只是改改标点。

周一到周六,我集中写手头的小说,星期天上午写杂志文章,短文随笔。我尽量把这类工作限定在星期天这段时间,好让它不影响一周其他时间内的小说创作。有时候,我边听古典音乐边做笔记,只要里面没有唱词。自从我的住所喧闹起来,我就开始了这种安排。早晨我一个人工作,谁也不进我的书房。甚至电话我也不接。要是不这么办,生活即刻沦为人间地狱。你无法想象我要接到多少电话会多少客。大家都认识这栋房子。我的住所已经很不幸地变成了公共空间。

《巴黎评论》:这种斯巴达式的作息安排从不间断吗?

略萨:似乎没间断过,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用别的方式工作。假如坐等灵感降临,那我一本书也写不出来。对我而言,灵感来自有规律的劳作。这套按时计日的作息安排,不管是不是令人欢欣快乐,至少让我能投入工作。

多丽丝·莱辛

1919.10.22—

英国作家

《巴黎评论》:你的工作有规律吗?

莱辛:这并不重要,因为这只是习惯的问题。我带孩子的时候学会了如何在非常短的时间来集中做很多工作,捕捉灵感。如果给我一个周末或者一周的时间,我可以完成的工作你难以置信。现在这已经成了我根深蒂固的习惯。其实如果我写得慢一点儿,我可以写得更好一点儿。但是习惯是不好改变的。我注意到有很多女性作家是这样做的,而格雷厄姆·格林每天只写两百字。人家是这样对我说的。事实上,我觉得我自己在文思喷涌的状态下写得更好。你开始写一个东西的时候可能有点生涩,但是当你抓住了某个点,一切突然豁然开朗。每当这时,我觉得自己写得很好。坐在那儿,为了一个单独的短语而绞尽脑汁,我反而写不好。

爱丽丝·门罗

1931.07.10—

加拿大作家

《巴黎评论》:你有没有一个特别的时间用于写作?

门罗:当孩子们还小的时候,我的写作时间是在他们上学之后。那些年我非常努力地写作。我丈夫和我拥有一间小书店,甚至我在书店工作的那些年,我也可以在家里待到中午时分。我是应该在家里做家务,可我用来写作。后来,我不用每天都去书店上班了,我就写到家里人回家吃午饭,等他们吃完午饭离开之后继续写。大约写到下午两点半,我很快喝上杯咖啡,开始做家务,争取在晚饭前把事情做完。

《巴黎评论》:你在她们睡午觉的时候写作?

门罗:是的。从下午一点到三点。我写出好多东西,不怎么好,不过,我还是挺多产的。在我写第二本书《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的时候,我创作力非常旺盛。我要照顾四个孩子,因为我女儿的一个小朋友和我们一起住,我还要每周在书店帮两天忙。我曾经试过一直写到凌晨一点,然后第二天一早六点起床。我记得自己曾经想,这太可怕了,我可能要死了。我会心脏病发作。我那时候大概只有三十九岁,可我却想到了这些;然后,我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写出了那么多页的东西,他们会明白这个故事如何发展。那是一种绝望……绝望的竞赛。现在,我可没有那样的精力了。

《巴黎评论》:我们还没有问到你每天的写作习惯。你一星期实际上写作几天?

门罗:我每天早上都写,一星期七天。一般我从早上八点钟开始,上午十一点左右结束。剩下的时间我就做其他的一些事情。除非我正在对作品做最后的润色或什么的,那我会希望持续工作一整天,中间只稍稍休息一下。

《巴黎评论》:你严格执行这个时间表吗?要是遇上婚礼或是其他必要的活动怎么办?

门罗:我每天对自己的写作页数有个定量,我强迫自己完成。如果我知道我在某一天要去别的地方,我会尽力在之前多写几页。这是一种强迫症,非常糟糕。不过,我不会让进度过于延后的,好像那样我就会失去这个故事似的。这和年龄增长有关。人们变得强迫自己做某些事情。我对自己每天走多远的路程也有规定。

《巴黎评论》:你每天走多远?

门罗:我每天走五公里。如果我知道有哪一天我没有办法走那么多,我必须在其他时间把它补回来。我留意到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父亲身上。你是在保护自己,这么做会让你觉得如果你遵守所有好的规矩和习惯,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你。

若泽·萨拉马戈

1922.11.16—2010.06.18

葡萄牙作家

《巴黎评论》:您的工作方式是怎样的?您每天写作吗?

萨拉马戈:当我写作的东西需要连贯性,比如一部小说,我就会天天写。当然,家庭和旅行有种种方式打断这一过程,我自然受限于此,不过除此之外还是很规律的。我自律很强。我不会强迫自己每天工作多少小时,但我会要求每天完成一定量的写作,一般来说是两页。今天早上我的新小说写了两页,明天我会再写两页。你也许会认为一天两页并不太多,但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写别的文章、回信,等等。另一方面,每天两页积累起来一年就有将近八百页了。

说到底我是个挺正常的人。我没什么怪癖,也不搞戏剧化。说到底我不把写作过程浪漫化。我不会说自己在创作过程中受了多少苦难。我也不会怕白纸,怕灵感枯竭,这些我们总是听闻作家有的毛病,我一个都没有。但我会遇到做其他任何工作的人都有的困难。有时候写出的东西不对我的胃口,又或者根本就写不出来。要是出来的东西不像我期望的那样,我只能委屈自己接受现状。

摘自《巴黎评论·作家访谈(套装共3册)》

作者:美国《巴黎评论》编辑部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2-01-02

编辑/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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