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散文|白景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河南阅读学会 2022-09-16 09:00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多少年了,《妈妈的吻》这首歌,在我的大脑中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1980年我考上了大学。在偏远山区长大的我,即将离家远行时,心里仍然有千万种不舍。父亲赶着毛驴车送我到村口拐弯处、母亲站在大门前翘脚凝望的身影,及至我参加工作后每次离家,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记忆。全被1985年程琳那首《妈妈的吻》小河流水般唱了出来,唱进了我的心里。那婉转的旋律,感动了我的一生。

我出生在“三年困难”时期的最后一年,在母腹中严重营养不良,生下来瘦弱不堪,四岁时才开始抱着母亲大腿寸步不离地蹒跚学步。平时爱闹病,母亲常带着我去看村里的半仙老太婆,回家后拔火罐、招灵魂、捏额头、揪脖子,好在每次都能熬过来。那时母亲要去生产队里劳动,要去自家少得可怜的自留地里打理,我便跟在母亲身边玩耍。在那种家家缺吃少穿的日子,母亲千方百计地为我增加营养,煮个鸡蛋、熬点小米粥、菜里加几片肉。我成了小时兄弟姐妹六人中,最粘母亲,最令母亲怜爱的孩子。

我们家所在的小山村,三十几户人家,坐落在南北川中间的北山西南坡地上。东南西三面都是隔着季节性河流的大山,只有北面有山路顺畅地通向外面。耕地全是沟壑纵横的坡地或者局部平地,人们常年翻山越岭、爬坡过梁,十分辛苦。母亲每每累得满头大汗,挎着篮子,领着我,上山下地或者走在回家的路上。十岁那年我去临村读小学,初高中大部分时间往返走读,母亲起早贪黑为我做好饭菜,迎送我进出家门。

高三时有一次回家拿学习资料费,走时钱没凑够,两天后母亲迈着小脚,拄着木棍,步行十几里山路,给我送到了学校。蓝天秋阳下,母亲鬓发灰白、衣襟汗湿,见到老师喊出教室的我,她的眼里瞬间漾满了希望的光,直直地照进我的心里,给了我莫大勇气。母亲转身离开时,我的眼睛湿润了,老师也擦起了眼角。从那时起,我决心刻苦学习,毕生孝敬母亲,回报社会。

读初高中那段时间,我常因为贪玩耽误父亲交给我的劳动任务;常因有人骂我“地主羔子”、和他们拼命,两次误伤对方后赔礼道歉不算,还被对方家长讹钱、赔工分。父亲因为我们家庭成分是富农,惹不起人家,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我有理也不敢吭声。母亲在我和父亲的情绪对峙中,她总是私下里和颜悦色地对我说:“儿子,你想呀,你爹不管你,你惹了大麻烦咋办?你不学会干农活,长大了谁来养活你?你爹话说得重,但他那是在教你成人啊”。母亲满是慈爱的劝说,使我慢慢地懂得了父亲对我的良苦用心,从那时起我宁可委屈自己,再也不和别人打架了,每天刻苦读书,积极参加劳动,一切向前看。

读大学时,学校食堂节假日改善伙食,我会想到家中母亲在忙什么,吃什么?母亲非常坚强,不论是下田劳动,还是在家做针线活,不完成她心目中既定的目标绝不收工。全家一日三餐都是她在做饭,做好饭后先请爷爷父亲还有我们上桌先吃,收拾好了以后她才上桌进餐,她常把好吃的夹给别人,说她从来就不馋。一九六零年大饥荒时母亲怀上了我,长期吃不饱吃不好导致母腹中的我营养不良,生下来孱弱不堪,稍大后严重缺钙,梦中虚汗淋漓,体力不济,免疫力不强,直到现在,每年季节转换时总是皮肤过敏,给我的身体和生活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离家一千多公里的边疆煤炭企业工作,三年后带上新婚妻子回家过年,母亲为了迎接我们,她在糊天棚贴墙纸收拾家时摔伤了手腕。可她仍然吊着胳膊忙里忙外,高兴得不得了。春节过后我们离开时,她拿出亲手缝制的婴儿鞋帽装进我们的包裹里,送给她未来的孙子用。“你们走的那天晚上,妈饭都没吃”,半年后妹妹在给我的信中如是说。我看到信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母亲为了家中六个孩子生活得尽可能好点,在那个贫瘠年代,她日夜操劳,极度克制自己。母爱伟大言说不尽,感慨莫名,人类社会如果没有无私的母爱,善良恐难循环往复,人类如何绵延不绝?

时光荏苒,耄耋之年的母亲病重时,我带着儿子侄儿连夜从关内赶回关外家中。下火车后坐长途汽车,到家已是下午三点,病中的母亲见到我们后气色大好,晚上多吃了半碗稀饭。

第二天早上父亲说:“看夜里你妈给你掩被角儿的劲儿,估计她这次没大事儿”。上午我陪在母亲身边说话,吻母亲的脸颊、额头,检查母亲体温情况。母亲幸福地看着我,她说肋叉子(胃脘部)不疼了,没大事,催促我赶紧回单位上班去:“你是国家的人,耽误不得”。

十几天后,哥哥说母亲已无大碍,催我回到了单位。没想到哥哥总说母亲没事没事半年后,我得到了母亲驾鹤西去的噩耗,心里万分悲痛,埋怨哥哥没有喊我回去。哥哥说是母亲不让通知的,她怕耽误我的工作。母亲就是这样一位时刻为孩子们着想,为公家着想的人,我也因此失去了见上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母亲永远地走了,她安息在那遥远小山村的南山坡上。

小山村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时,因为之前大炼钢铁,伐木毁林,闹到山荒岭秃,地瘠人贫,人们为此受尽了艰辛,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心力交瘁,顽强地走过来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农村包产到户后,人们能够吃饱穿暖时,母亲却离开了我们,每当我想起母亲就免不了莫名感伤。

如今我家那座遥远的小山村,国家退耕还林、美丽乡村建设把她变成了水土肥沃,山林茂盛,花草飘香,街道整齐,青砖蓝瓦,绿树掩映,优美恬静的世外桃源。

我每次回到村里,眼前都会出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还在为我家曾经的七八口人生活忙碌,她还在油灯下为我们穿针引线,她还在青山绿水间穿梭往返,我还在母亲缝补衣裳的灯光下读书……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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