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艺评·展览|百年无极:沿着大师的足迹
北青艺评
2022-08-30

大师们的真迹又来了!近日在中华世纪坛开幕的“百年无极——西方现当代艺术大师作品展”汇集了凡·高、莫迪利亚尼、毕加索、康定斯基、莫兰迪等46位影响欧洲现当代艺术发展的顶级艺术大师的62幅艺术珍品,如同一串项链,串起近百年来西方绘画艺术与社会面貌。

流派众多的古典主义

西方传统艺术自14世纪初被尊为“欧洲绘画之父”的意大利人乔托·迪·邦多纳所开启,至文艺复兴时期达到第一个顶峰,再经巴洛克时代到洛可可时期,西方艺术的中心已从意大利迁至法国。从18世纪末到19世纪上半叶,法国经历了三次资产阶级革命,对欧洲艺术的进程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自文艺复兴以来确立的古典艺术审美准则和创作标准逐渐发生了变化。这一时期,新古典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它一方面反对洛可可艺术的繁复和过分雕琢,另一方面又与革命精神紧密联系,借用古代英雄主义题材和历史题材喻古讽今。法国新古典主义美术从大卫到安格尔,取得了最突出的成就。几乎与新古典主义诞生于同一时期的浪漫主义萌芽于德国和英国,兴盛于法国,波及西班牙和意大利,前期是英国的透纳,后期则统领在法国的德拉克洛瓦麾下。

随着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和工业革命的深远影响,一些艺术家对现实生活、劳动者、大自然等主题加强了关注。这种观照世界的新视角被称为“现实主义”。19世纪40年代至80年代,现实主义运动在法国迅速扩展,涌现出如库尔贝、米勒和杜米埃等画家。

1850年-1860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形成了一个代表写实主义传统的画派,名为“马基亚奥利”。“马基亚”(Macchia)在意大利语中意为“斑点”。这一画派专注于光影效果,色彩以斑块状呈现。作品着力描绘新兴社会阶层的私人家庭生活或乡村生活,主张艺术要生动,并真实地反映社会,推动了欧洲的写实主义运动发展。这个画派的先驱是科斯塔,最突出的是法托利,而蒂沃利则将法国巴比松画派的风景带回意大利,拓展出不少新的光影表现手法,早于印象派,预示着印象主义时代即将到来。

展览中属于这一画派的作品尽管创作于二十世纪初,但还是遵循了这一画派的色彩及运笔规律。意大利画家普利尼奥·诺梅里尼的《妹妹》和比利时画家埃米尔·克劳斯的《朝露》带有印象派的特点,在水准上却与印象派大师们相差甚远。乔阿基诺·托马被誉为“灰色诗人”,作品的色彩表达柔和含蓄,画面刻画细腻,令人想到17世纪的荷兰大师维米尔。此次来展的《狱中的路易莎·圣菲丽丝》为托马的代表作,画于1874-1875年间。他一生创作过两版,将圣菲丽丝这位意大利共和国历史上的爱国主义女性形象真切地刻画了出来。

作为意大利浪漫主义最杰出代表的弗朗西斯科·海耶兹连接了新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他一生漫长多产,创作题材广泛,神话、宗教、政治、历史等均有涉猎。相对于新古典主义,他画作中蕴含着更为丰富的情感,因此他常被归入浪漫主义派。本次来展的《浴女》是个传统题材,取材于古希腊神话,刻画了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在林中沐浴休憩的情景,她坐在溪岸边,身姿迷人,四肢精致。历代画家都曾以此为题作画,其中以法国洛可可艺术代表画家布歇最为经典。

另一位意大利画家乔瓦尼·博尔蒂尼在当时以肖像人物画闻名,他旅法后实现了自己的艺术成就。他在巴黎生活期间,悉心观察和研究巴黎的风俗和人物,非常注重色彩和技巧的运用,往往采用虚实结合的笔法和柔滑细腻的色调,再加上对光线和色彩的把握,刻画了众多巴黎上层社会的名流,尤其是贵族女性。本展中的《罗斯福·吕塞侯爵夫人》充分体现了这些特色。擅长营造空间的阿德里亚诺·切乔尼在《被中断的游戏》中借一个失望的小男孩,凝固住了家庭生活的某一瞬间,画面中层层推进的房间结构,其来源可追溯到西班牙大师委拉斯贵兹的《宫娥》。切乔尼还是一位讽刺漫画家,曾受聘于《名利场》杂志。

若比赛谁笔下的巴黎最美最独特,让·弗朗索瓦·拉法埃利的《圣米歇尔广场与圣礼拜堂》显得中规中矩,画面上的透视严格遵照古典主义模式,观画者的视觉消失点被安排在左右对应的广场大厦之间的后方。而紧挨着的《安茹码头》陡然将透视的难度增加了一倍,塞纳河在这一段拐了个大弯。法国画家莫里斯·郁特里罗抓住这一点不放,大做文章:堤岸伴着河水呈弧形转弯,更上一层的街道也是如此,一幢老式的楼房也跟着“华尔兹”般旋出了弧度,行人也加入到旋转的行列中,由远及近地走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岸边的一排高大树木,已经预感到春天的气息,枝条像渴求被拯救的双手,拼命探向天空,淡淡的蓝天,辽阔明澈。郁特里罗用色细腻丰富,同时加入了主观色彩的表达。他活到72岁,画了一辈子巴黎的大街小巷,毫无疑问,他的艺术天分来自于母亲苏珊娜·瓦拉东——这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人,长年混迹于蒙马特高地穷画家们中,几乎做遍了他们的模特,德加、雷诺阿、劳德累克等人的画中多次出现她的身影。被画的次数多了,瓦拉东也上了绘画这条船,自我培养成了一位足以列入西方现代绘画史册的女画家。

回归绘画本质的现代主义

古典主义绘画主要是围绕着故事转,离不开宗教、神话、历史等背景,而从法国画家塞尚开始,绘画回归本质,形状和色彩才是一幅画的主角,而非情节。塞尚主张运用色彩对比来表现物体,而非传统的明暗关系,他采用色的团块表现物象的立体和深度,利用色彩的冷暖变化造型,用几何元素强化形象,这一系列观念颠覆了传统的西方艺术,为二十世纪指明了发展方向,塞尚因此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

可惜本展没有他的作品,但来了一幅凡·高的人物肖像《园丁》,何况还有与毕加索早期艺术生涯关系紧密的意大利画家莫迪利亚尼。莫迪利亚尼的人生只有短短36年,比凡·高的生命还少一年,但却在塞尚现代艺术理念的引导下与毕加索等人一道从非洲原始木雕中汲取了创作灵感。毕加索开拓出立体主义,莫迪利亚尼以弧线表现人物的内在气质与外在姿态,成为表现主义的代表。本次展出的《汉卡·扎布罗夫斯卡肖像》是其晚期杰作。画上女士作为他重要的艺术赞助人,不仅欣赏他的艺术风格,还在他因病去世后照料了他3岁的女儿。

凡·高与莫迪利亚尼尽管艺术才华横溢,却因生命短暂而在艺术史上留下了诸多遗憾。幸好还有两位长寿者马蒂斯和毕加索,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分别从强调色彩和强调结构两个方向大大拓展了塞尚的理论。马蒂斯的三件人物作品大大减弱了明暗对比的强度,他注重线条的表现力,仅凭线条的变幻即可塑造出人物的情绪变化。毕加索来了三幅版画作品,其中两幅为多格漫画,讽刺了西班牙佛朗哥的统治,另一幅是描绘室内场景的线描,作品中出现了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和怪兽米诺陶,通过隐喻的手法揭示了自身的欲望。

出生于1890年的乔治·莫兰迪和比他大两岁的乔治·德·基里科均迷恋塞尚,从早期创作时的反复临仿到成熟期的另辟蹊径,为色彩与空间的表达拓宽了道路。莫兰迪画上的空间与众不同,他没有像毕加索那样解构画面,而是重新审视摆在面前的瓶瓶罐罐。他的画笔行走在二维与三维之间,兼具二维的单纯与三维的深邃,由此赋予它们平和的气息,宁静的力量。这样的空间安排与色彩气质,与文艺复兴早期大师乔托的壁画神似。莫兰迪的空间有意呈现出不确定性,留下了只属于他的美感烙印。

乌巴尔多·奥皮在1924年创作的《桑托斯皮里托的渔民们》也在向乔托壁画上的质朴美感靠拢。画面上一群健壮的渔民围住一名妇女,她高扬双臂,随着吉他的弹奏深情咏唱,画面热烈而肃穆。这位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画家努力回归秩序,回到传统的轨道上。当时意大利的艺术环境出现了重新走向现实主义的趋势,艺术家们将目光投向14-15世纪的古典主义传统,倡导一种感知、诠释日常生活的方式,但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不同,画家往往从生活细节中寻找神奇或非同一般的场景。奥皮笔下的渔民像被定格在了舞台上,时间停止了,从而传达出一种奇特、魔幻的感觉。

菲利切·卡索拉蒂1927年创作的《医院》刻画了病床旁柜子上的摆设,他突显了几何造型的重要性,在色彩的处理上刻意形成黑与白的强烈对比。而一旁的莫兰迪,一幅风景,一幅静物,显得那么安静柔和。这位一辈子在博洛尼亚小城过着僧侣般生活的画家,在每一种原色中掺入一定比例他色,反复调试,使画面呈现出一层中性的调子,这样的色彩效果给观看者的情绪带来微妙的影响。莫里迪与卡索拉蒂的主要创作年代都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作品反差却如此巨大,世界记住了莫里迪,忘却了卡索拉蒂。

真正让人看不懂甚至接受不了的是莫兰迪的同胞基里科的画。画家说他只对揭示表象之下的象征意义感兴趣,自称采用“形而上”的绘画手法,他在画面中运用多种不同灭点的透视法,在地面上投射出不合逻辑的长长阴影,呼应着孤寂的建筑。橡皮手套、残缺的石膏像、成衣模特、儿童玩具、体育用品等无生命物体成为他特有的描画对象,暗喻人类社会的精神状况。这种非传统的运用多视点的构图方式,成功营造出一种神秘怪诞的空间氛围,对后来的超现实主义产生了重大影响。比利时的马格利特和西班牙的达利皆受到启发,马格利特有一幅《浴火的风景》到场,艳红的火苗形成火环,围着墨绿色的森林。

“看不懂”的当代艺术

真正将绘画带入抽象阶段的是俄罗斯的康定斯基、马列维奇和荷兰的蒙德里德。展厅中只来了康定斯基,有两幅小版画和一幅稍大些的布面油画。《成角的线条》上一根折叠的线条,划过大红的圆,构成点、线、面的联系,他致力于通过抽象形式引发直觉感受。至此,观众已走入彻底看不懂的现当代艺术领域。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许多欧洲艺术家为躲避战乱纷纷前往美国,西方艺术的中心由巴黎移至纽约,为新大陆带去了立体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美国本土艺术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等新的艺术理念与形式,又反哺旧大陆。法国哲学家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席卷整个欧洲思想界,艺术领域一片反形式主义的呼声,各国艺术家冲破形式的束缚,舍弃传统的绘画材料,凭借直觉进行了大量无主题的创作。意大利则产生了无形式艺术,与当时的罗马画派所代表的现实主义共同构成了两股主要的艺术潮流。

真正让人惊掉下巴的是二战后的两位意大利艺术家:封塔纳和布里。前者匪夷所思的行为是在画纸或画布上穿孔、打洞,或割破,他声称这是在消解作品内外的边界,创造一种新的空间。布里则几十年如一日地寻找纸与画布以外的材料进行创作,他用打火机灼烧塑料布,向观众展示烧痕;他用刀割破麻袋片,再用针线缝合;他从建筑工地上找回废弃铁皮,固定在画框上,切割出一道“伤口”。布里认为只有这样的创作才能使材料成为艺术的主体,发出自身的声音,不再做艺术家的道具。

艺术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外化印迹,是人类文明进程的最直接体现。19世纪中后期,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蓬勃兴起带动了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社会思潮的重大变革,经济的全球化,导致西方社会的重大变化,人们的审美情趣向多元化发展。“百年无极”展为中国观众提供了一次了解西方现当代艺术多样面貌的机会,借此审视历史与社会变化的有机联系。

文/王建南

编辑/史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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