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记者采访了北京、浙江、吉林、河南、江西、四川等地青年小店主发现,疫情之下,许多小店遭遇经营困难。但他们负力前行,拒绝“躺平”,“拉着”小店“慢跑”向前。
“因疫情防控,装修进度受影响,今年5月初刚准备开业就闭店1个月,其间零收入,但租金和员工工资支出了10多万元。”在北京东五环一家商场地下一层的尽头,有一间茶厅小店,这里承载着90后小伙周骁逸的创业梦想。
2020年,周骁逸在加拿大温哥华经营的民宿没能挺过新冠肺炎疫情“寒冬”,便决定回国再创业,和同样喜爱中国茶文化的朋友投资200多万元打造了这间开放式茶空间。他坦言,虽然开店避免不了与疫情“交手”,但从疫情防控成效、工商审批速度、商场广告位宣传支持力度以及总体客流量等方面来说,“在国内创业开店仍是正确的选择,正计划开第二家店”。
近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了北京、浙江、吉林、河南、江西、四川等地青年小店主发现,疫情之下,许多小店都面临着不定期关闭堂食,顾客消费欲望下降,人工、房租成本高企等经营困境,社区、商圈、特色街区的一些小店悄然消失。但小店主们对开店仍充满玫瑰色想象。他们负力前行,拒绝“躺平”,有的向外求生,打造私域流量及户外消费场景;有的向内蓄力,创新“以店养店”模式;有的向上借力,搭载互联网运营思维;有的向下扎根,发挥小店真实消费场景优势等,“拉着”小店“慢跑”向前。
另辟蹊径,借私域流量对冲高企的线上获客成本
有半年多的时间,周骁逸几乎每天都在试茶,最终从近300多种茶品中挑选了20多种主打茶品。他笑称,因喝了太多茶,有时候像“醉茶”一般,心直发慌。更令他“心慌”的是看到周围一些餐饮小店因疫情冲击陷入困境。
像大多数实体餐饮店一样,茶厅开业不久便入驻了外卖平台,希望以此弥补线下人流量不足。但茶厅主打的高端原叶茶需现煮现泡,消费场景为顾客到店品茶而非送货上门,因此只能提供冷萃茶、糕点等品类的外卖服务。
更重要的是,外卖平台每单会有一定比例的抽成,若要提高店铺曝光量,还需支付流量推广费,线上获客成本水涨船高,“难以成为店铺增收之源”。
同为餐饮店小店主的95后小伙汪志旺也曾将店铺“求生”的希望寄予外卖平台。
2021年年底,汪志旺看准浙江省义乌市义南工业区内工人用餐的需求,投资10万元开了一家小饭馆。义乌疫情平稳时,从早上6点至深夜12点,一茬接一茬的下班工人涌进小店就餐,那时的汪志旺浑身充满干劲儿,忙并快乐着。但今年3月至5月,义乌疫情防控收紧,大多工人只能在厂区食堂就餐,有些工厂甚至停工放假。
“靠近店铺的厂区门封闭,工人也不愿绕远路来就餐。天天和店里员工坐着玩半天手机也没客人来,但平均每个月超过2万元的房租和员工工资却是实打实的支出,小店耗不起啊!”为此,汪志旺也开通了线上外卖服务,消费群扩大到店铺周边6公里内,但一天最多也只有20多个外卖订单,“有时还要配合平台参与团购活动,除去平台抽成和人力配送支出,基本不赚钱。”
为减少线上获客成本,汪志旺另辟蹊径,根据工厂不同分别组建了5个工人点餐微信群,工人可在群里接龙下单,免费配送到厂区大门。如今,微信群点单量已超外卖平台订单数,店铺营业额恢复至疫情前每天2000元左右。每当骑着电动车送餐时,汪志旺都觉得“小店有盼头了”。
周骁逸也建立起近200人的茶友交流群,并在自媒体账号上发布新品和优惠活动的图文、视频,还定期举办线下茶友交流会,运营维护粉丝社群以获取客源。
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副教授周广肃说,根据《统计上大中小微型企业划分办法(2017)》,雇员10人以下或年营业额不足百万元的微型企业以及年营业额1500万元以下的网店都属于小店范畴。小店虽小,意义重大。千万小店关系着无数人的生计。
“疫情冲击下,一些大型餐饮连锁店等因维持生存所需的成本投入巨大,关闭、歇业的概率更高,投入低的小店虽势单力薄,但经营风险也低,只需些许‘滋养’便能‘春风吹又生’。”周广肃认为,与其与大型企业争夺线上平台的公域流量,自媒体、用户群、微信号等带来的私域流量,虽体量有限,但无需支付额外费用,还可以任意时间、任意频次直接触达到用户渠道,更适合小店。
养精蓄锐,以店养店“拉着”小店逆流而上
“2021年年底和今年2月到4月两次疫情,导致我的剧本杀、清酒吧都闭店了,还好有餐厅的外卖和微信群订单收入支撑3个店的生存。”今年30岁的张绍南曾做过火车司机,如今是一名拥有3家小店的创业者。
2021年2月,因和朋友都喜爱剧本杀,便合伙经营了一家以城市限定和独家剧本为主的剧本杀店,仅购买剧本就投入了近百万元。
“吉林的年轻人大量外流,剧本杀生意不乐观。”张绍南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他们就租下旁边店铺,装修改造成年轻人喜欢的清酒吧。很多年轻人喝酒前会先玩一会剧本杀,或者边喝边玩,“反而带动了剧本杀店的生意。”
张绍南的小店位于吉林省吉林市的一条林荫小路旁,周围有许多老旧居民楼,街道两旁的店铺多是快递站、建筑公司等。
今年年初,吉林本土疫情“冒头”,他的剧本杀店和清酒吧也封闭歇业,小店营业额从疫情前的1至2万元降为0。怎么办?张绍南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距酒吧十几米远的一间回收废旧物品店面改造为港式茶餐厅,打造吃喝玩乐一体化“融合店”,对抗疫情冲击。
“在疫情态势反复的情况下,单店运营投资少,风险小,但抵御力弱,一闭店管理就抓瞎。但在‘融合店’模式下,能以店养店慢慢发展,不至于倒闭。”张绍南坦言,起初是因兴趣而创业,对营收比较“佛系”,但疫情冲击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在2个店歇业期间,他一边研究新剧本和酒品、加强员工服务培训,一边筹备着餐厅的开业,他坚信,“养精蓄锐,小跑前进总比倒退好。”
和张绍南同岁的宋敏在江西省宜春市奉新县经营了一家民谣清酒馆。他以店养店的方式不是开新店而是及时“调头”,转型经营方向。
今年年初,全国及周边县市本土疫情反复,民谣清酒馆因此闭店4个月左右,营业额从每天3000元直接降为0,累计损失6万余元。在县城其他规模更大的酒馆纷纷倒闭时,宋敏将目光转向了户外消费场景,酒馆转型为符合疫情防控要求的露营咖啡馆。
“不仅能增加收入维持生存直到恢复堂食,还能给小店带来更多客流量。”据宋敏介绍,为露营咖啡馆购置的烧烤架、帐篷都是轻资产,露营地是年轻人喜爱的山野环境,无需支付场地费,原先酒馆的桌椅、杯具、调酒工具等也能重复利用,“投资小回报却大,最高时一天营业额能有2000元,不仅能维持酒馆的房租等支出,还能吸引新客,为后续经营打好基础。”
浙江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员夏学民认为,“小店经济”是国民经济循环中的“毛细血管”,直接服务于居民日常生活的消费终端,无论新冠肺炎疫情在与不在,小店是永恒的存在。但疫情之下,小店经营面临许多难题,茶厅、剧本杀店、咖啡馆往往被认为是疫情期间创业者最应避开的项目。
闲鱼发布的《2021创业避雷指南》显示,2021年第一季度,平台上转让数量最多的设备为茶叶店使用的泡茶长桌,用于灌装奶茶的封口机以及咖啡店中的商用萃取咖啡机,今年4月,以“倒闭了”为理由转卖剧本杀店里的剧本、道具、门店桌椅等的数量,较上月增加了110%。
但逆境下,仍有许多店主逆流而上,闯出了一片天。“小店主们应积极转型,创新经营模式,先蓄力存活,待疫情好转再全力冲刺。”夏学民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2020年7月,商务部等七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小店经济”推进行动的通知》,部署“小店经济”发展工作,一些属地政府及银行等金融机构,也在资金、场地、人员、技术和产品营销等方面给予有效扶持,“这不仅给了小店生存的希望,也‘拉了一把’小店主,给了他们继续创业的底气。”
向上借力,“小店经济”搭载互联网运营思维
“16减9,6减9不够,向10借1,等于16减9,6减9不够,向10借1……”短视频里,安奶奶在十几张白纸上写满了数学题“16减9”,始终无法得出结果,令人哭笑不得。这组爆火的“在养老院做数学题的一天”系列短视频的作者是95后小伙樊金林,他的短视频账号因此涨粉近百万,成为国内粉丝数最多的养老院院长。
“拍视频没有脚本,故事都来源于养老院爷爷奶奶的真实生活。”樊金林在河南省许昌市经营着4家养老院,安奶奶是他的亲奶奶,也是养老院的第一个顾客。2020年7月起,他将养老院老人的生活以短视频的方式记录下来。在他的镜头下,老人们饶有兴趣地和老姐妹说着“八卦”,或是为了谁先下第一颗棋而争论不休,或是斗嘴打趣或是谈论爱情,时不时还冒出“集美们”(谐音姐妹们)等网络词汇,网友评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在养老院的快乐”。
拍摄短视频不仅是为了记录老人的日常生活,也是樊金林借助互联网运营思维助推养老院经营转型的探索。
2017年年初,樊金林回家照顾摔伤的奶奶。2个月的时间里,他发现很多留守老人的晚年生活是孤单、落寞的,便萌发了毕业后经营养老院的想法。2020年10月,樊金林第一家养老院正式开业,但因疫情防控,前后累计封闭了8个月,至今处于亏损状态。2022年2月,樊金林投资的2家敬老院开业不久,就因疫情封闭了4个月。
“营收下降超过30%,封闭一个月的亏损得花2-3个月才可追平,每晚都焦虑得睡不着觉。”樊金林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养老院每个床位实际支出为1200元/月,加上疫情期间的菜、肉、油价和院防疫成本上涨,以及入住率和满床率下降等,“一个养老院总支出达到13万元/月,而政府财政补贴每张床位只有70元/月,如果疫情反复,靠这样硬挺不是长久之计。”
传统的养老院营收主要来源是入住费,一旦疫情导致院区封闭数月,养老院经营陷入死循环,回本遥遥无期,也因此不少养老院经营者通过降低服务质量来维持生存。
“改变养老院收入来源是关键。”樊金林萌发了“变现”短视频流量,支撑养老院运行的想法。他投资120万元打造了配备50张床位的“网红养老院”,院内电竞房、健身房等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老人可免费入住,无需支付床位费,只需配合拍摄短视频即可。
“网红养老院即将开业,到时所有短视频收入都将用于养老院经营,即使疫情导致养老院封闭,线上流量仍可变现,养老院仍可运行,也就真正实现老人免费养老的愿景。”据樊金林介绍,和许多小店主靠线上流量引流、增加订单不同,他认为短视频有其独特的变现模式,不应依附于线下实体养老院。“我的初心是做实体经济,向上借力,变现线上流量,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养老院更好地存活下去。”
向下扎根,小店“反向支撑”线上流量
“互联网让我们快速发展,但实体让我们走得更稳、更远。”和樊金林借力线上流量不同,短视频博主陈杰通过开火锅实体店和建设火锅底料加工厂,“推着”电商销售纵向发展。
2017年,90后陈杰和朋友宋军回到家乡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青溪镇创业,通过直播和短视频等渠道,将家乡火锅底料、调味料、腊肉等土特产销往全国。那时他们白天在村子里拍摄,晚上自学视频剪辑和短视频账号运营推广。但父母和村里的邻居认为他们是在村子里瞎混日子。不被理解的陈杰和宋军没有放弃,经过近3年的坚持,2020年他们的短视频账号迎来了“流量大爆发”,粉丝数超过1000万。
“线上做一次较大的广告推广得几十万元,也只能带来一时的流量,后续还有维护‘粉丝’的成本,并且因缺乏生产链,产品定价受制于代加工工厂。”陈杰坦言,随着线上获客成本的增长,他意识到没有实体支撑的“流量”稍纵即逝,便投入200万元在广元市区开了一家火锅店和调味料加工厂,“向下扎根,开发线下获客渠道。”
“火锅店自今年1月开业以来,有大量火锅店顾客转化为短视频账号‘粉丝’,并在线上店铺推广、下单土特产品,反而成为线上店铺行走的品牌宣传员。工厂第一条生产线也于5月开通,不仅推动了当地辣椒等原材料的销量,还带动了20多名生产工人就业。”宋军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介绍,“比起短视频博主,我们更愿意做小店主。”
无独有偶,向建的创业路也是向下扎根的。2019年大学毕业后,向建回到家乡广元,将“广元灰鸡”定向售往上海一些高校的餐厅和企事业单位。
“上海受疫情冲击时,物流受阻,生鲜鸡变冻鸡,口感下降,我往返上海、广元的通行成本增加,客户服务质量跟不上,订单量急剧下滑。”据向建介绍,2020年、2021的年销量从疫情前的1.6万只“腰斩”为不足6000只,今年销量更是降为500只。这也让他认识到,疫情之下,一线城市的销路开发成本高企,“何不转向本地呢?”
今年4月20日,向建在广元市区一商圈附近开了一家60平方米的土特产体验店,展示的农产品不仅有“广元灰鸡”、灰鸡蛋,还有腊肉、脱水蔬菜等,吸引了许多本地居民和外地收货商前来参观、购买。同时,向建还开通了店铺短视频账号及同城下单配送小程序,为实体店引流增收,目前小店已售出1000多只鸡,“虽不及上海庞大的市场,但这也为养殖户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线下实体店已不再像最初只做周边几公里生意,线上也不仅仅只是销售渠道,许多电商创业者意识到实体的重要性,转战线下,提前布局经营实体店铺,升级、赋能电商产业链条。”周广肃认为,疫情期间,实体店面临存亡危机的同时,也寓含着转机,“小店的真实消费场景是网络代替不了的,它就像一张宣传‘名片’,让流量得以长久。”
文/王姗姗
编辑/倪家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