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前刘凤军卖掉了6头猪，按照当时的收购价格是6元/斤，这个价格已经让他在每一头猪上赔了将近1000元。但是算过一笔成本的账后，刘凤军只能忍痛承担，“饲料太贵了，再喂下去赔得更多。”刘凤军是陕西榆林市榆阳区的生猪养殖户，养了将近20年的猪，他第一次感觉到“市场有点不一样”。

刘凤军的心里有一杆秤，每斤生猪能够卖出8.5元/斤就不会赔钱。他还清楚的记得，2021年2月底，他卖了16头猪，当时每斤的价格是15元/斤。可是不久猪价一路下滑，去年9月左右已经无法覆盖8.5元/斤的成本，直到现在还在亏损线之内。

湖南怀化养殖户王剑最近正在改建自家的一座养殖场，准备从养猪改为养牛。2017年开始与大型生猪养殖企业合作养猪的王剑，本以为给“大厂”代养更稳妥、更抗风险，但是没想到“大厂”的日子也不好过，到现在还欠着王剑十几万元的代养费。

王剑所指的“大厂”是正邦科技，以生猪养殖为主业之一的江西上市公司。根据该公司此前发布的2021年业绩预告，去年预计净亏损182亿元至197亿元，同比下跌了416.84%-442.96%。今年1-3月，正邦科技累计销售收入为27.82亿元，同比下降了65.25%。

根据农业农村部的数据，2021年7月全国能繁母猪存栏量结束了21个月的增长，峰值停留在6月4564万头，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律，该产能将于今年4、5月份释放，然而各地最新爆发的疫情使得餐饮、旅游等需求端无法正常承接和消化产能，增加了企业扭亏的压力。

不论是散户刘凤军、王剑的小型养殖场，还是龙头养殖企业，正在经历一次近20年来养殖业历史上未曾发生的“特殊亏损期”。

深度亏损

这两日，刘凤军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4月19日，三元猪报价6.2元/斤，第二天涨到了6.6元/斤，20日下午又涨到了7.2元/斤。如果按照这个速度增长，下一批出栏的生猪不至于赔更多的钱。可是让刘凤军十分不解的是，按照常规，猪价每天按照一两毛钱的幅度变化，三天涨一块钱并不多见。

刘凤军又听说，隔壁县的两个大型养殖场这几天一直在卖猪，养殖场的人提醒他，这几天的猪价上涨只是短暂现象，缩小亏损面回笼资金才重要，这也加重了刘凤军的担忧。

王剑正在改建的养殖场按照1000头猪的规模而建，2017年才开始养猪的王剑最开始采用的是较为稳妥的“代养”模式，即为大型养殖企业代养，收取代养费。2020年猪肉价格一路攀升，这让王剑很是兴奋，和他合作的企业也预估乐观，于是他和朋友合资投入了100万元，建设了新养殖场，两个养殖场总计养猪量能够达到2000头。

2020年中下旬新养殖场投产，可是没想到2021年初开始，猪价就下来了。雪上加霜的是，2021年其中一个养殖场爆发猪瘟，好在政府补贴和保险为王剑止了损。但是抬不起头来的猪价也坚定了王剑不再养猪的决心，“我的成本是8元/斤，可是现在猪价7元/斤左右，卖一头赔一头。”

搜猪网首席分析师冯永辉将包括正邦科技在内的上市公司以及养殖场、养殖散户们面临的境况总结为“深度亏损期”。这个总结也出现在温氏股份的财报中，“2021年猪肉价格深幅下跌，公司养殖成本较高，猪业深度亏损”。去年温氏股份营业收入649.54亿元，净利润亏损 134.04亿元，同比下降280.51%。

深度亏损，一方面指亏损额度前所未有，另一方面是指亏损的时间线被拉长。根据卓创资讯生猪分析师杨莉莉的监测，自2021年6月份以来，国内生猪养殖行业已累计亏损近8个月，已超过上个猪周期下行期整体亏损时长（上一周期下行期的亏损时长为7个月）。

截至目前，部分上市养殖企业还未公布2021年业绩，但是从3月的销售收入看，压力不减反增。牧原股份今年3月销售生猪598.6万头，销售收入74.32亿元，商品猪销售均价11.67元/公斤，比2022年1-2月下降了5.74%，而去年同期的销售均价是23.31元/公斤。

4月20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农业农村部畜牧兽医局局长杨振海介绍，4月19日，主产省生猪平均价格为每公斤12.85元，比3月18日的阶段低点回升了1.34元。但当前生猪养殖还没有扭亏为盈，3月份每出栏一头生猪亏损327元，比2月份多亏了153元。

杨振海进而介绍，根据专家团队的预测，随着新生仔猪数高位回调，饲料成本高位回落等各种有利因素的不断积聚，三季度生猪养殖有望实现扭亏为盈，但是不确定因素依然存在。如此计算，生猪养殖行业的亏损期累积将长达至少1年以上。

预期差

对于亏损期的拉长，一些养殖企业并没有做好准备，“至少我们对消费市场的预期是不够准确的，”一位养殖上市公司内部人士称，从全国市场上看生猪产量的1/3会流向餐饮行业，于他们公司而言，还有很大一部分的生猪会被机关、学校等采购，但是2022年以来多地爆发的疫情，直接影响了下游端的销售，为养殖企业雪上加霜。

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2022年第一季度餐饮收入 10653亿元，增长 0.5%；限额以上餐饮收入 2408亿元，同比增长 0.9%。3月份餐饮收入2935亿元，下降 16.4%；限额以上餐饮收入 728亿元，同比下降 15.6%。

对于刘凤军来说，他的“没有想到”是饲料成本的上涨。今年春节之后他陆续拿到了最新的饲料报价：一袋40斤的仔猪饲料从之前的165元涨到了180元，一袋40斤的小猪料也从132元涨价至150元，中大猪料每袋从180元涨到了210元。刘凤军介绍，一头猪的出栏周期是170-180天，饲料涨价后，这一个周期每头猪的饲料成本就是2349元，加上仔猪400元的成本，总成本是2749元。可是按照6.5元/斤的收购价算，每头猪只能卖出1950元。

对于饲料涨价的原因，刘凤军得到的来自饲料销售公司的解释是，“俄乌”打仗和疫情影响下的的物流成本上涨。

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4月8日发布的数据，2022年3月世界粮食商品价格大幅跃升，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谷物价格指数3月份平均为170.1点，创下1990年以来的最高纪录。冲突导致乌克兰和俄罗斯出口小麦中断是主要原因。

上述养殖上市公司内部人士介绍，目前该公司原料的主要来源地为巴西、阿根廷，从供应量上看并未受到影响，但是海运成本和粮食价格的攀升，提高了成本压力。

根据农业农村部畜牧兽医局、中国饲料工业协会发布的数据，今年前两个月，玉米价格处于历史高位，豆粕等其他主要原料价格也高于去年同期水平，推动配合饲料、浓缩饲料产品出厂价格同比继续增长。前两月育肥猪的配合饲料平均价格为3.54元/公斤，比去年同期上涨3%，比去年12月环比上涨1.2%。

特殊周期

刘凤军很清楚的记得2003年非典疫情爆发，那是他所经历过的生猪价格的最低点，收购价格2.7元/斤，但是即便那时他也没有赔钱，因为玉米和饲料成本都很低，基本能保持持平。在此后的猪周期中，赔钱的时候也不是很多。

随着市场供需关系的波动，生猪价格和市场具有明显周期性波动的特征，一般为3-4年为一个波动周期。冯永辉解释，猪肉价格的上涨和下跌都是由市场价值规律主导的，随市场供需变化而波动。然而自2019年以来国内生猪养殖市场所经历的波动，主要受到市场之外因素的影响，呈现出了肉价极速上涨至历史高点，又极速下跌至低点的波动曲线。

2018年8月开始的非洲猪瘟率先影响到了国内生猪养殖行业，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9年和2020年国内猪肉产量为4255万吨和4113万吨，相比2018年的5404万吨减少了千万吨。

根据农业农村部的数据，2021年6月全国能繁母猪存栏量结束了21个月的增长，达到了4564万头。按照正常的市场规律，该产能将于今年4、5月份释放。冯永辉介绍，按照常规消费节奏，每年的5月份之前是猪肉消费的淡季，但是今年的特殊性在于需求端的疲软，这也为猪肉价格以及企业的扭亏未来的走势带来更多不确定性。

行情似乎也有些变化。正如刘凤军所观察到的一样，4月中下旬以来国内生猪价格呈现低位上涨趋势，局部市场涨幅明显。截至4月19日，卓创资讯监测全国外三元交易均价涨至13.78元/公斤，较月初上涨1.2元/公斤，涨幅9.54%，且多地日度涨幅高达0.8-1.0元/公斤。

可是从需求端看，截至4月15日价格快速上涨前，国内屠宰企业开工率基本稳定在31%的水平，而在价格上涨的过程中屠宰企业宰量并未提升。卓创资讯生猪分析师杨莉莉认为，受到疫情的影响，国内猪源流通不畅，部分主产区猪源外调困难，再加上养殖端盼涨情绪极为浓厚，所以这一波价格的上涨只能被看作是情绪性的上涨，很难持续。

牧原股份3月初发布的投资者关系活动记录表中，牧原股份董事会秘书秦军接待券商代表调研时认为，现阶段，供给的边际变化要比消费的边际变化具有更大的影响，主要矛盾仍是供给量的相对过剩。但是近一年新冠肺炎疫情高频多点暴发，消费餐饮端也明显受到波及，对当前猪价产生了影响，公司预计下半年猪价会有所好转。

（应受访对象要求，刘凤军、王剑为化名）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阿茹汗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