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诚实而不幸’的债务人摆脱债务枷锁，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2020年12月，省高院发布了《浙江法院个人债务集中清理（类个人破产）工作指引（试行）》，开始正式探索个人破产制度。如今，指引试行1年多，全省已有不少个人通过个人债务集中清理（以下简称“个债清理”）成功卸下了债务包袱，开始新的生活。

作为个债清理的首批“受益人”，有人因此保住了一生的心血、有人重新找回了自信的人生、有人得以继续创业之路……近日，记者采访了其中几名当事人。

企业恢复往日活力

刘新荣今年已经62岁了，是龙游某包装企业的老板。如果没有那场担保危机，按照刘新荣的打算，他和妻子如今应该可以“光荣退休”了。可现在，刘新荣还在厂房里，盯着工人安装一套自动化生产设备，“有了这套设备，生产效率至少能提高一倍。”

自1998年开始，刘新荣便和妻子创业做包装印刷生意。两人花费十多年心血，将一个乡镇小包装厂慢慢发展成一家有100多名员工的包装企业。企业经营状况良好，夫妻二人几乎没和什么人有过债务纠纷。直到2013年，二人为了扩大企业规模，与朋友的企业互相担保融资，最后连带个人陷入信用危机。因朋友的企业资金链断裂破产，2020年底，刘新荣夫妇连带企业共同为朋友担保的2000多万元债务被多家银行申请强制执行。一时间，所有资产被查封、银行账户被冻结，夫妻二人也成了失信被执行人。

“企业尚可通过破产重整、和解等多种方式保下来，但刘新荣夫妇依然要背负巨债，这对辛苦了一辈子的企业主来说，是很残酷的。”龙游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李浙西说。

现实是残酷的，但刘新荣是幸运的。法院正在推进的个债清理工作，给他提供了一个翻身的机会。龙游法院创造性地提出企业破产和解与个人债务集中清理联合办理方案，成功获得所有债权人的支持。最终，刘新荣夫妇和企业的90%普通债务（3800多万元）全部得以豁免，信用也得以修复。

刘新荣和妻子不敢有丝毫懈怠，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几乎把全部时间都花在了企业经营上。“未来两年内剩余10%债务（400多万元）要全部还清，依然是不小的压力。”刘新荣说，信用修复这半年来，企业已逐渐恢复活力，至今销售额已达2000多万元，100多万元的税务债务已全部付清。

如今企业订单不断，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刘新荣以分期付款的方式采购了价值40万元的自动化生产设备，“相信不久后所有的债务就能清偿完毕，我们也可以安心退休。”

事业“开挂”重见光明

傍晚，向晴从江山的项目部赶回衢州柯城，晚上7点多刚吃完饭，便又开始了下一轮的忙碌。

“这里是我师傅开的公司，每天江山那边下班后，我就过来这边办公。”这是向晴的第二份工作，她总是在办公室待到深夜才回家，“看到债务慢慢减少，不觉得辛苦，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幸福”。

20多岁就开始从事建筑行业，向晴陆续取得了国家一级、二级建造师资格证书。工作努力、领导赏识，10多年来，她的事业可谓顺风顺水。可是，2012年，因丈夫承包建设工程项目欠下300多万元的巨额债务，向晴连带被法院列入了失信人员名单，无法出差远行，更无法担任重要职务，本该蒸蒸日上的事业就此止步。

2013年离婚后，前夫远走他乡一去不回，所有债务落在向晴一人身上。尽管在困境面前，向晴没有像前夫那样选择逃避，但内心的自信却被现实一点点摧毁。“每天麻木地上班还钱，不再愿意出门社交，工作也逐渐没了动力。”9年间，向晴和父母省吃俭用终于还清了100余万元，可不停滚动的利息却让她感到绝望，“父母年纪都大了，还在用养老金帮我一起还债，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2021年，听说“诚信”的债务人可以向法院申请个债清理，向晴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在柯城法院的帮助下，向晴不仅获得所有债权人一致同意减免70%的债务，还争取到了银行支持，以父母房产抵押贷款55万元，用于一次性偿还剩余债务。2021年10月，个债清理结束，向晴的信用得以修复。

“不再是失信人员，我做事就更有底气了。”几个月来，重新找回自信的向晴就像“开了挂”，成了抢手的“香饽饽”：由于工作表现优异，领导希望向晴可以回到分公司总部竞聘管理层；项目负责人希望她继续留在项目里，还承诺预支20万元工资；连曾经的债权人也诚邀她跳槽。向晴决定留在原公司，但还在升职和“预支工资”之间纠结。“我已经40岁了，这可能是我最后的升职机会，但20万元可以让我马上还掉银行一半债务，对我也是很大的诱惑。”向晴还没有最后决定，但无论选哪个，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重整旗鼓继续创业

几乎与向晴的个债清理同一时间，负债100多万元的王晨也在天台法院成功实现了个债清理。各个债权人分别豁免了王晨的部分或全部债务，最终，他只须10年偿还78万余元。

每个月还款8000元，利息不再继续滚动，这给了王晨莫大的鼓励，“原先感觉一辈子都还不清了，现在有了明确目标，工作再辛苦也有动力。”

王晨早年经营了一家汽车坐垫厂，因经营不善严重亏损。2020年，王晨的名下房产被拍卖后，仍无法偿还全部债务，最终被天台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这样的“身份”，让王晨的生活举步维艰。“工作不好找，做生意也处处受限，赚钱变得更难了。”

个债清理之后，王晨被解除了强制执行措施。他继续创业，转而在电商平台经营起了坐垫生意。“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过去的失败经历让王晨吸取了深刻教训，他不再盲目投资，懂得开源节流。如今，王晨的店铺每月已有1万元以上固定收入，履行债务之余，日常生活也能得到基本保障。

“虽然债权人从法律上给我减免了一些债务，但等我以后赚了钱，我还是想还给他们。”王晨说。

记者手记：

负债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债务带来的连锁反应，就像人被压在五指山下，有再多本事也没有了施展的机会。一个拥有诚信品质的人，值得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个人债务清理工作的最终目的，就是将真正的“老赖”与“诚实而不幸”的债务人予以区分。

刘新荣、向晴等人无疑是时代的幸运儿，在困境中遇上了“鼓励创业、宽容失败”的社会环境。但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他们面对债务的那份勇敢和诚信，才是个债清理能够成功的关键所在。（文内当事人均为化名）

编辑/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