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睡醒来,窗外已是七月温软的阳光,我看到了那一隅明净的天空,心像是一片澄净的海。喜欢这样依偎着静静的时光,在岁月的罅隙里偷偷懒。
朋友的文字安静地在我的眼前绽放:我等得花儿快谢了,过不了多久,也许我就不能够为你守住这些花朵了。
她的文字忽然就把我的心情点亮了,我才想起春天她告诉我说,她居住的地方有两棵合欢树,开花的时候,我们去看花开的模样。
下了楼,让温暖覆盖,阳光像是明亮的箭头射向我的肌肤,激活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似乎听到了细胞们快乐地舞蹈的旋律。
阳光下那个男人摇着轮椅一脸干净的笑容向我走来。这棵树,因为他已经在我的心中摇曳了许多年了,尽管没有见过,可是早已经枝繁叶茂了。
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合欢树》,以为一定是合抱在一起的两棵树。可是看完之后,文字里弥漫的忧伤覆盖了树的模样,从此他却像是一棵树,驻扎在我的心里这么多年。他在文中写道:
我摇着车躲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在树林里吹过。
读到这里,泪水就忽然滚落下了。当时自己也是在单薄的青春岁月里最卑微地活着,感觉他的文字总像是寂寞的蝴蝶煽动者忧伤的翅膀飞过我不明朗的天空,总会给我一丝丝清凉的熨帖。我也抬起头,倾听风轻轻吹过树林的声音。树林里吹过的是风,心里是呼啸而过的寂寞。我似乎看到他眼里深深的疼痛,看到他摇着轮椅浸泡在夕阳里,夕阳把哀伤拉得比影子还长。
是啊,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丢了双腿,没有那一阵风带给他抚慰,没有那棵树开出的花朵能治愈他的伤痛。也许只有在心灵寂寞凄苦的时候才能听到灵魂和上帝的对话。
我从他的文字里始终没有读到树的样子,他说开始母亲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长,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长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却又长出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高兴了很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过了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能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痛弄的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
当然,后来那棵小树在母亲的等待终于开花了,可是也没有给苦难的母亲带去好兆头。其实,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面对一个残疾的孩子,心灵深处的信仰就变得单纯而又强烈,希望自己的孩子在一个绵长的夏日里忽然开始在阳光下奔走,那就是母亲眼里奔跑的花朵。可是,她心里的那朵希望之花还是渐渐凋谢了,她的孩子没有攀援着她温暖的目光站起来,她也在等待中慢慢枯萎了。他的车辙碾过的地方都有母亲的忧伤,直到那个秋天,他答应母亲去看北海的菊花了,母亲高兴的有点不知所措,可是就在那天晚上,母亲突然走了,那个秋天成了他永远的怀念。
后来他才慢慢明白,悲痛弄得他把那棵小树忘记了,他的伤痛也把母亲弄丢在岁月的风里了。那个小院被他冷落,那个最疼爱她的女人看到了花开的模样,可是很少看到她的孩子如花的笑容了。他始终没有勇气去看看母亲栽种的合欢树开出了一树怎样的花朵。
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疼痛了。
他写道:有一年,人们终于又提到母亲:“到小院儿去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又开花了!”我心里一阵抖,还是推说手推车进出太不易,大伙就不再说,忙扯些别的。
是啊,提到那棵树,他心里一阵抖,他不愿触动关于母亲的回忆了,母亲就像是那棵树一直就在他的心中了,他不敢想象那棵开花的树下母亲一脸凄苦的微笑的样子,他尘封了关于小院的记忆,关于母亲的回忆,因为爱,所以敏感;因为思念的分量太重,所以通往小院的路就成了天底下最漫长的路。
那棵树,无需开花,可是已经开满了一树思念的花朵,枝桠间都结满了果实,那种果实叫疼痛。母亲走了之后,那一树的花就开在了他的心中了,芬芳了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日子。
他最终像是那棵合欢树长出了自己的枝桠,文字次第绽放,灵魂一路芬芳,只是世界上最疼她的那个女人只有在天堂里微笑着看紫色的花朵芬芳了一个又一个的饱满的夏天。四十年轮椅上的光阴也带给了他那么多飞翔的快乐,思念有时候也是一种滋养。
其实,我一直喜欢树的名字,也许不管是植物还是人,走近就是一种温暖,拥抱就是一种快乐。
当飞扬的思绪把我带到那棵树下的时候,抬头就看到了大朵大朵的花在午后优雅而又诗意地绽放,淡淡的粉,浅浅的紫,那一直是我近乎有点痴迷的色彩。花朵确实很精美、独特、诗意,远处就像是一个个挂在树上的紫红色的绒球,一朵又是一簇,茸茸的,柔柔的。我站在树下,看阳光从树缝里洒落,而葱茏的树绿荫如伞,亭亭如盖。微风过去,清香袭人;叶子更是奇特,像是柳叶一样对称而又和谐,修长的叶子像是一个个绿色的羽毛,通透而又别致,轻盈的花朵像振翅欲飞的鸟儿一样在树丛中嬉戏、低语,又像是紫色的小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树丛中藏匿、游戏。叶子又像是一双双绿色的小手掌捧着一朵朵茸茸的花朵,又显得安静而又典雅。据说这种叶子,日落而合,日出而开,可惜我无法等到日落的时候看它们如何合到一起,那该又是另外一道景观,花花草草有时候确实暗含着大自然的秘密。
我心里的欢喜洪波涌起,那一刻,那个摇着轮椅的男人一脸温暖的笑容似乎就在不远的地方。
我又想起那个在天堂里创作的男人,一定在窗外种下了一片合欢树,洒下了一路阴凉,在写作之余,他抬头看树缝里的天空,不再思考生与死,早就放下了伤与痛,用他的笔丈量着从人间到天堂的距离。这个季节,他摇着轮椅,有风吹过,一路花香,睁开眼睛,看到风正在树林里吹过。当然,母亲一脸的微笑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我又想到他的文字:我摇着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悲伤也成享受。
如果悲伤真的是一种享受,他享受得太久了。如今母亲就在身边。天堂有家,有淡淡的花香,有淡淡的墨香。他依旧安静,摇着轮椅,他依旧笑容温暖。
我也放慢脚步,内心的浅浅的欢愉像是合欢花一样蓬松而又安静……
编辑/王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