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高丽娜时,她已从现代牧业执行董事、行政总裁兼副主席等职务上退下来近一个月。见面地点安排在了现代牧业位于北京的办公室,高丽娜带着一本笔记本电脑来,只是为了让同事帮忙处理一些电脑问题。
她解释:“我已经很放心地退休了,我和他们(员工)说了,公司的事情不要再来找我,我也不用管,但是如果是来北京旅游,我随时欢迎。”
高丽娜极力想让外界重新认识“后高丽娜”时代的现代牧业,因此面对这次采访,她的回复是:“还有必要吗?”最后鉴于对行业、对年轻人提供参考的出发点,她答应再聊一聊。
尽管高丽娜迈入了退休后的人生新阶段,但是“现代牧业”、“养牛人”已经成为她身上最鲜明的标签,外界一有牧业相关的事情,就会想到高丽娜。在接受采访的下一周,高丽娜还要赶赴合肥去参加第十二届奶业大会,“我现在还是蒙牛公司的顾问,中国奶协战略委员会的副秘书长,还得为行业做点事。”
高丽娜与现代牧业的渊源始于2005年。在此之前,高丽娜曾是泰安市外贸总公司总经理、泰安市招商局长。在为泰安市招商引资的那段岁月,高丽娜结识了蒙牛,将蒙牛引进泰安后,还曾为蒙牛进口奶牛而奔波。在此过程中,高丽娜逐渐了解到国内奶业的状况:下游企业迅速扩容,可是上游奶源供不应求,且多依赖小规模养殖、亦或是散户养殖,奶源供应不稳定且存在一定的安全风险。
直到高丽娜协同蒙牛在马鞍山落户工厂并得到了蒙牛高层的支持后,她才坚定了做奶牛养殖的想法。彼时,马鞍山政府表达了强烈的愿望,不能光有下游的产品生产加工,还得有上游的奶源供应,才能使得产业链更加完整。在政府的驱动下,高丽娜又多方找人希望推动上游的布局,最后跟随蒙牛的副董事长邓九强一起白手起家,共同创立了现代牧业。
“我这个人做事情很能闯,但是开创性的事业我还是不敢做,比如去做大规模的奶牛养殖,这在当时是没有的。但是邓总说,这是势在必行。我一想他们这些人在大草原上把蒙牛做起来了,有胆识、有格局,跟上他们应该可以干一番大事业”。所以,高丽娜回到泰安辞去了招商局职位,关掉了外贸公司,还为此赔了钱。
2005年现代牧业创立,2010年11月登陆港交所主板,2017年蒙牛增持现代牧业,成为控股股东,2020年现代牧业收入和净利润分别达到60.2亿元和7.84亿元,在全国已布局26个万头牧场,奶牛存栏25万头。
外界总结高丽娜的现代牧业职业生涯,有三个标志性事件:其一,开创了规模化养殖先河;其二,成就了全球第一家奶牛养殖上市乳企;其三,引入蒙牛,实现上下游的有效联动。高丽娜说,现在国内奶牛养殖企业也都是按照这个路径发展的,第一步,做起来;第二步,上市融资扩大再发展;第三步,产业上下游联动,实现一体化。“这个是中国特色,也是奶业振兴的一步棋,我认为这个路径是正确的。”
在这个路径下,中国奶牛养殖企业还可以在哪些方面发力,使得企业变得可以更抗风险、更具有稳定性?企业应该如何协调好与下游之间的联动关系?对此,高丽娜更是有着自己的独到解读。
|对话|
经济观察报:从创始到管理,您在现代牧业的16年经验中,您认为最重要的管理哲学是什么?
高丽娜:首先,我觉得做企业首先要选准赛道。我在为地方招商时接触了蒙牛。当时就有一个判断,下游乳制品行业想大发展,一家一户的供奶下,怎么发展起来啊?而且那时候的牧场也都集中在北三省。各大乳企后来的设厂也都是跟着市场走,可是原料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实现快速的发展呢?尤其是现在有了鲜奶产品以后。所以我认为,做大规模养殖这个赛道是对的。
其次,做企业首先是做人,我常和员工们讲这一点。比如诚信,为什么很多企业愿意和现代牧业合作?虽然我们给到供应商的利润不高,但是他们算了算,和现代牧业做生意不需要送礼、不需要花费时间精力,而且钱都是按合同准时支付。可是有些企业虽然给到供应商的利润高,但是常拖欠货款,拖来拖去,利润也就没了。
经济观察报:在2005年做大规模的养殖,其实面临着很多的挑战,还有来自行业专家的质疑,您是怎么确定赛道就是正确的呢?又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高丽娜:从中国乳制品行业的发展角度看,一定是要把奶业先做起来。但是刚开始做牧业,我们首先面对的最大压力就是环保。当时专家们担心,规模大就会导致环保问题,容易发生疫情。的确,我们在马鞍山的第一个牧场也曾发生过一次环保事件。
因为是第一个牧场没有经验,一场倾盆大雨冲垮了牛舍的坎墙,牛粪被冲到水塘里造成了污染,鱼塘的鱼也死了很多。当时我就说,花多少钱都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从邻村引进了水,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个惨重的教训让我们清醒了很多。从此,我们也知道,要想建万头牧场应当分批进牛,慢慢繁殖,当时我们一下子进了太多牛,压力太大了。同时,我们也找到环保部门共同商讨出适合牧业发展的新的环保验收标准。
这件事情至今都能在网上搜索到,有人建议,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通过公关手段将其删掉,我说不用,也让后来的人看看我们是如何一步步做起来的,有深刻的教训,更能成长进步。
当然,选准了赛道后也要坚持干下去,我的性格里就有很多坚持不放弃的特质,这和我的成长经历有关。我也算是高干家庭出来的,但是我的父母亲对我们子女的要求很严格。我记得,有一次还在上小学,衣服扣子掉了,我母亲让我自己来缝扣子,她给我画了一个点,让我必须按照点位去缝,稍有差错,母亲就剪掉让我重来,一遍一遍的,手都扎破了……后来我做事情也非常追求完美。
另外,我有吃苦精神。1975年,我的父亲开完上山下乡的万人动员会,中午回来吃饭,和往常比,话也多了,还总是给我夹菜。我母亲就说:“不用动员了,她早就报名了。”
在上山下乡的那整四年的岁月里,我什么都干过,推小车、割麦子、开拖拉机、和农民们一起奋战一个月修建水库,和农民工一起吃住在工地,铺个席子就睡在地上,回来满身都是虱子。看到水库提前完工,我包村的庄稼家家都能浇上水,我就觉得特别幸福、有成就感,我是三批下乡知青中最后一个回城的。这一段岁月磨练了我的意志,也让我培养了吃苦耐劳的能力。
经济观察报:在2016年左右,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现代牧业的业绩出现亏损。2017年蒙牛成为现代牧业的控股股东。这个转折是如何促成的?
高丽娜:首先来说奶业的周期性波动,当时的亏损是因为市场的供大于求导致的。但是现在我们再看行业的波动,我预判未来3-5年,奶价的波动不会很大。一方面是下游的增长很快,对于上游的供应需求强劲。另一方面受到国际形势的影响,奶牛的进口也受到了影响,因此短期内我们更要靠自主发展。
至于和蒙牛的合作,现代牧业和蒙牛关系可以说非常和谐,因为历史上,两家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蒙牛为什么要买现代牧业?有啥意义呢?就是为了做鲜奶吗?其实不是。蒙牛对于这个问题的认知也在逐渐变化。特别是卢总(蒙牛集团总裁卢敏放)上任后,更加重视奶源的发展,到了2019年市场严重缺奶,当时我们就把所有的奶拿出来供给蒙牛,让它保证正常的运转和进一步的增长,此时拥有自己奶源的价值就得到了体现。
从另一个方面说,在双方互相了解中,蒙牛也看到了现代牧业这个管理团队和企业的特质。我们的团队有凝聚力,我们坚守的就是养好牛。
当然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做起来的企业卖给他人,是怎么舍得的?我的想法是,再是自己创造的,最终的还是社会的。我的文化程度不高,但是我觉得人做事情,都应该有个境界的问题。所以,2017年蒙牛控股之后,我就开始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很快就提供了人选。经董事会考察决定,我的退休时间也就有了倒排期,在今年六月底最合适的时间离开了。
经济观察报:所以您认为,产业链的上下游联动是必然趋势吗?
高丽娜:我现在的一个身份是中国奶协战略委员会的副秘书长,我主要的工作就是针对行业上下游并购给出自己的思路和建议。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奶业上下游联动会更加紧密,这也会让行业更健康发展。
下游企业对于上游养殖企业并购、或者是参股,其实是对自己的原材料有控制权的体现。牛奶,牛奶,只有先有了牛才能有奶,自己手里没有奶源,最终产品的质量无法得到保证。对于上游奶源的控制,不是只适用于大型头部企业,中小型企业也可以去收购小规模的牧场,慢慢联动。其实,目前在市场上,有很多牧场也希望被收购,因为经历过行业的波动后,牧场主们也意识到,有稳定的下游输出是很有必要的。
经济观察报:上游企业的发展依靠下游的联动,国内下游市场的需求量能够一直保持增速吗?
高丽娜:去年现代牧业也提出了五年翻番的目标,其实翻番并不一定是新建牧场,最快的速度就是买牧场。为什么提翻番,是因为下游的需求增长真的很迅速。尤其是对鲜奶需求量大的细分品类,比如低温奶,再比如奶酪,它用奶的比例是1:10。所以翻番的目标并不盲目,是根据市场的匹配度提出的。
经济观察报:在有效增产的这条道路上,养殖企业们还能做什么?
高丽娜:提高单产和总产。在高质量育种上我们还有进步空间。比如养殖的精准化。我们现在过了粗放型养殖的阶段,目前可以说是实现了精细化,但是还是达不到智能化的阶段。比如,我们在以色列看到一种设备叫做“魔盒”,戴在牛身上能够检测到很多数字,比如发情、奶量等。可是一个魔盒就要好几千,太贵了。养殖业本来就利润不高,我们做不到不计成本。
不过现在国内一些企业也在突破自主研发,希望未来能够看到智能化养殖的更多进步。
经济观察报 记者 阿茹汗
编辑/樊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