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报
文学 | 最美中国传统色在何处?在天地万物间、衣食住行里
文学报 2021-06-27 19:00

每种中国传统色,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它们是古人观察山川日月、草木鱼虫记录下的风雅,也是融于生活的诗意。桑叶初生、荷叶色黄,都可被称作“缃叶”;夕阳薄雾笼罩远山所现紫色,名为“暮山紫”;黎明时分高空天色,即“东方既白”;黄河水色金黄闪光,称作“黄河琉璃”;佛像面部金箔色,是为“库金”;甘黄古玉色,也叫作“蒸栗”;“瓷秘”“霁红”“胭脂水”是晚唐、明、清所烧瓷器色,这是从器物传承中窥见的色彩;染蓝的蓝靛由菘蓝叶发酵而来,菘蓝既是色名,也蕴藏了古代染色工艺的巧思;“花是深红叶麴尘”“揉蓝衫子杏黄裙”,色彩是诗人眼中的风物……

传统色来自天地万物的具象,也来自古人心灵的意象,是中国人独特的审美语言。

源于天地万物、衣食住行的中国传统色,沿着历史长河漂流下来,到了今天的岸边,如果不加解释地捞起“玄”“纁”“暮山紫”“天水碧”“檎丹”这样的词汇,读者可能是一头雾水。讲述“色彩通识”,就应该先把这些词汇还原为天地万物、衣食住行的本来面目,只有不迷失在词汇的丛林夜幕里,才能看清楚传统色的地平线日出。

不用说“玄”“纁”,即使是像“蜜合”这样还在使用的色名,说明白也是不容易的。我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查到有“蜜和”字样,在肾气丸方、鳖甲煎丸方等11 个方子里,原文均提到“炼蜜和丸”。这个“蜜和丸”和“蜜合色”是什么关系?起初搞不清楚,直到进入中医的工艺领域,才明白不是“蜜和丸”,而是“炼蜜”“和丸”,这是两个动作。炼蜜,加热熬炼蜂蜜,使其有黏度;和丸,将炼好的蜜与药粉按比例混合,团成中药丸子。熬蜜到一定火候,蜜液变成黄白色,手捻蜜液有黏性,但拉不出白丝,这种火候下的蜂蜜叫炼蜜,炼蜜的颜色就是蜜合色。

再有在电视剧《甄嬛传》《琅琊榜》中被提到后大热的“螺子黛”,并不是长长的海螺状化妆品,或是化妆品配方里添加了海螺粉——哪儿有这种神秘配方。如果这么望文生义,近似有记录的“青雀头黛”配方里岂不是要搁进去青雀鸟头。颜师古的《隋遗录》记载隋炀帝轶事:“(吴绛仙善画长蛾眉)由是殿脚女争效为长蛾眉,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值十金。后征赋不足,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子黛不绝。”螺子黛是从波斯国进口的昂贵矿物颜料,蛾绿色,和螺壳的螺青色一样,所以才叫螺子黛。同样,青雀头黛,和青雀鸟头一样的颜色。

我因为“松花”而困惑过,这是还在使用的色名,但如果不去还原实物,“松花”的颜色是扑朔迷离的:在网上查到的松花色,有黄中带绿的,还有浅绿色的。我在查证松花色时,遇到擅用松花粉做滋补品的专家,她说:“抖落的松花粉像婴儿肤色一样娇嫩。”然后,看到松花的实物,它是松树雄枝春天抽新芽时的花骨朵。回到事物的起点,这是有说服力的,松花是嫩黄色。打捞起来的色名,要还原为天地万物、衣食住行,才能知其所以。

“绿沈”是方以智的《通雅》里提到的:“绿沈,言其色深沈,正今之苦绿色。”苦绿色也不好理解:到底是深沉到什么程度、苦到什么程度的绿色?遍查古文,文有“绿沈管”,武有“绿沈枪”,似乎都是厚实持重的颜色物件。直到查到《南史》:“任昉卒于官,武帝闻之,方食西苑绿沈瓜,投之于盘,悲不自胜。”原来如此!绿沈是深绿西瓜皮的颜色。类似的事情,“银红”查到“出炉银”,“齐紫”查到“脉红螺”,方才水落石出。

100 讲,既要讲明白,又要讲到听众的心里,这是说书人的活计。讲完这100 个小讲座,我越来越体会到,凡事要回到本原,才不会道听途说。传统色不能停留在文本里,而是要回到天地万物、衣食住行,回到植物色、矿物色的着色工艺。染料、颜料、漆料、涂料、油墨、色素,它们对应着织物、壁画、绢画、瓷器、漆器、建筑、纸张、食物等的着色,这是中国传统色的广阔天地,也是“色彩通识”的未来讲台。

库金

库金,金箔的一种色名。金箔色根据工艺而变,常见四种:库金(足金),成色好的纯金色,微发红;大赤(冷金),成色略差的金色,金黄色;佛赤(紫赤金),拼入紫铜的杂金色,金赤色;田赤,拼入银的杂金色,淡黄色。还有一种选金,颜色如金却没有金,实际上是用银熏成的。

在商代,金箔就被应用于器物装饰,出土的商代漆器、木器、金器和玉石器普遍存有金箔装饰。从商代到汉末,金箔仅限于器物的装饰。到南北朝时期,金箔被应用于雕塑装饰,“佛靠金装”是从这时才开始的,佛像的衣服以大赤为主,脸和身体以库金为主。

永乐宫壁画

金箔应用于佛教壁画,早见于敦煌莫高窟263 窟北魏壁画。到唐代,金箔被普遍应用于佛教壁画、绢纸绘画,在敦煌壁画、永乐宫壁画、法海寺壁画中都可以发现金箔。

到元、明、清代,金箔主要应用于建筑装饰。故宫太和殿的龙,金碧辉煌,实际为库金、大赤两用,即使不是专业人士,看过这篇小文,也可以分辨哪儿是库金哪儿是大赤了。

法海寺壁画中残存的金箔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然可见

三公子

三公子,这个典故出自《敦煌变文》,敦煌变文是民间说唱,其中的《王昭君变文》说的是王昭君身陷匈奴,借用场景却是当时河西人身陷吐蕃,一样的怀念汉家故土,各部落来祝贺昭君被册立为“烟脂皇后”的这个场景里说道:“牙官少有三公子,首领多饶五品绯……搥钟击鼓千军喊,叩角吹螺九姓围。”三公子就是三公紫,指的唐代别的三个官职太尉、司徒、司空的紫色官服。

唐代服色制度几经变革,没有变过的是“三品以上服紫”,三公都是正一品。三公服紫,毫无异议,但三公紫到底是红紫色还是蓝紫色,这是需要讨论的。我找到的个参照是敦煌壁画130 窟的供养人乐庭瓌,榜题文字标明乐庭瓌已经被“赐紫、金鱼袋”,因为壁画褪色,目前所见复原画中他身穿蓝色袍服,这不符合他的身份,我怀疑是褪色无法辨别导致复原的颜色不准确,或者唐代画工的颜色不准确,从蓝色残留去推导,乐庭瓌的紫袍应该是蓝紫色。

敦煌壁画130窟晋昌郡太守乐庭瓌等供养像(段文杰临摹复原)

另一个参照是唐高宗龙朔二年(662 年),司礼少常伯孙茂道上奏:“旧令六品、七品着绿,八品、九品着青,深青乱紫,非卑品所服。望请改八品、九品着碧。”他说八九品官员穿青色不合适,这里的青色是蓝色,因为深蓝色跟紫色不好区分,卑微的官职跟别的官职容易在服色上混淆,所以八九品改穿蓝绿色为上,高宗批准了他的意见,司马青衫到这里改成了司马碧衫。深蓝色和蓝紫色确实容易混淆,由这个“深青乱紫”,也看得出三品以上服紫是蓝紫色,而不是红紫色。

浅云

浅云,谢公笺的古纸颜色。元代文人费着的《笺纸谱》记载:“谢公有十色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即十色也。”

古纸有颜色,始于染潢防蛀,北魏学者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载:“凡打纸欲生,生则坚厚,特宜入潢。凡潢纸灭白便是,不宜太深;深则年久色暗也。”入潢是将白纸染成黄纸的工艺,所使用的染色植物是黄檗,黄檗含有防蛀的生物碱。

东晋文人应德詹的《桓玄伪事》记载:“诏命平淮作青、赤、缥、绿、桃花纸,使极精,令速作之。”权臣桓玄曾下令朝廷公文改竹简为黄纸,这里说他对纸张很在意,特意制作有多种颜色的纸张。

元代《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记载:“浅云笺,用槐花汁、靛汁调匀,看颜色浅深,入银粉炙浆调匀。刷纸、搥法同前。”按照这个染纸的配方推断,浅云是淡碧色。

古代有颜色的纸张,名芳远扬有薛涛笺,名贵远扬有金粟纸、瓷青纸。乾隆帝曾经夸金粟纸:“蒸栗底须夸玉色,青莲仍自隐经文。”金粟纸、瓷青纸都是因书写经文而产生的,瓷青纸所使用的染色植物是蓝草,以优质厚桑皮纸为原料,所以“色如青釉”“坚韧可宝”。瓷青纸的升级版是羊脑笺,把窖藏了一段时间的羊脑和顶烟墨涂于纸上,砑光而成,宛如黑色绸缎。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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