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疫情期间，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会长杜帆的一个决定，让60多人救了至少近万条生命。

下这个决定时，杜帆也非常担心，入耳的反对声他也颇为理解，“但至少也要让人知道，武汉不仅仅是一个英雄的城市，也是一个有爱的城市。”

封城期间，很多人回不到武汉，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冒着被感染疫情的风险，无偿进入到主人家中帮助照顾宠物，上门1500余户，还为两三千户提供了互助平台，保住了近万只宠物的性命。

疫情过后，令动保志愿者们欣慰的是，武汉的流浪猫狗并没有明显增加，这表明，人们已经可以科学的认识新冠病毒，猫狗不再成为被质疑的传播载体。

救还是不救？争议声中他们伸出援手

在因新冠疫情爆发而封城之前，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以下简称动保协会）就曾收到过一些求助，主人希望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能够帮助照顾留在武汉的宠物，但这些都被动保协会婉言回绝了。

但从2020年1月23日武汉封城的信息传出后，这样的留言挤爆了动保协会的微信后台：“封城以后我回不去武汉，猫咪还在家里，怎么办？”

面对这些需求，动保协会突然意识到，这些家中无人的猫狗将面临生存危机。

“救还是不救？”动保协会的工作人员在内部工作群里讨论了整整两天，虽然希望救援的人占多数，但少数派的意见也并非没有道理——“疫情这么严重，如果这个时候去别人家里喂猫喂狗，我们被传染了，或者传染给了家人，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而且，万一人家家里丢了东西，我们也说不清。”

两天的争论没有结果，动保协会的会长杜帆在25日下定了决心：不能见死不救。

“毕竟我们是全市唯一注册的小动物保护组织，这个时候我们不出来做谁来做？而且，综合评估下来，救助这些有生存危机的宠物，对人类也有好处。”杜帆说，当时他们对于新冠肺炎的传播途径都还不清晰，网络上传播的哺乳动物都有可能成为传播途径的言论也让他们担心，宠物到底会不会传染给自己。

但杜帆想得更远，如果不管这些宠物，武汉封城的时间一长，这些猫狗就会死在家里，如果他们真的是病毒的载体，这些腐败的尸体很可能会成为传染源。即便不会传染新冠病毒，腐败的尸体也会影响周围邻居的生存环境。

直到今天，杜帆仍旧很感谢团队成员，当这件事情决定以后，提出反对声音的同伴也没有再坚持，而是决定一起完成这项任务。

26日，动保协会的公号发布了一篇推文《猫狗留在武汉的主人们，可以联系我们》。

原本，动保协会估算大约会有两三百人求助，没想到的是，他们估算的这个数字太保守了，仅每天求助的人就有两三百。

动保协会工作人员建了汉阳、武昌、汉口三个微信群，但很快就被宠物主人加满，随后他们又建了QQ群，也很快加满。工作人员只能快速给QQ充值会员，把群申请到人数最高的级别。

由于有需求的人太多，动保协会号召宠物主人能够在群里互助的，通过有偿服务的方式来解决困境。对于那些实在找不到互助者的宠物主人，动保协会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就提供义务帮助。

如何施救？避免纠纷全程“直播”

援助活动开始后，发起这个活动的杜帆压力很大，他每天都在微信上提醒大家注意安全，注意防护，援助的时候不要碰触公共场所的东西，还每天询问同伴们有没有身体不适或出现发烧症状的。

好在，直到整个活动结束，动保协会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没有一个人感染新冠肺炎病毒。

援助的过程中，第一个困难是如何进入小区，由于疫情管控，几乎所有小区都不让进。杜帆印象很深的一次，是一个宠物断粮多天，主人非常着急，动保协会的志愿者来到小区，但因为小区里有新冠肺炎病例，物业不让进。志愿者就和物业沟通，最后还写了保证书，折腾了两个小时才被放行。

不过第二个困难马上摆在眼前，如何打开主人家的门？当时求助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宠物主人是在武汉的打工者，他们在春节前返乡过年，钥匙都戴在身上。动保协会的志愿者找来开锁的师傅，但因为要入户的太多，开锁师傅不够用，他们就通过这个师傅又找来了同行，每个开锁师傅收取300元的开锁费。

“这笔费用直接由宠物主人微信转账给开锁师傅，我们中间不经手。”杜帆说，为了保证安全可靠，避免日后出现纠纷，从开锁师傅工作开始，他们便会和主人通过微信视频进行全程“直播”，让主人看到门是怎么开的，志愿者们进入主人家里是怎么做的。

不过志愿者们也遇到有宠物主人嫌开锁收费高的，这个时候志愿者都会耐心解释，毕竟当时疫情严重的情况下，开锁师傅愿意来开门就已经是冒着风险了，不能强求所有人都甘当义工。还有的宠物主人本人在武汉却与宠物分离，又不敢自己去照顾，也要求志愿者去帮忙。这种情况下，志愿者虽然感觉无奈，但最后还是会答应去救助。“不看主人的面子，也要看猫狗的面子，毕竟他们是无辜的。而且既然能够找到我们，说明主人对宠物还是挺重视，我们也不想让他们伤心。”杜帆说。

通过互联网直播，志愿者们能够感受到主人对宠物的担心，打开门的一刹那，如果宠物能够迎上来，主人们都会很高兴，有的甚至喜极而泣，而如果从视频中看到了宠物的尸体，主人也会哭得很伤心。

在救助过程中，志愿者们也遇到了一些宠物被饿死的情况，这时他们会跟主人沟通，然后将尸体移走，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掩埋处理。“按说应该火化，可当时武汉已经找不到可以给动物火化的地方，在那种特殊情况下，只能掩埋。”杜帆说，他们将宠物尸体掩埋处理后，都会将掩埋地点告知主人，也会拍照片发给主人，让主人知道宠物已经入土为安。

在这个过程当中，杜帆和志愿者们每天都经历很多令他们感动的事情，有些瞬间甚至让他们永生难忘。杜帆回忆，有一次他接到一个宠物主人的求助，家里养的小香猪已经断粮一周多，不知生死，连主人都不抱希望了。

杜帆按照地址找到了主人家，刚一进门，就听到被关在阳台的小香猪在嚎叫，这是一种他从来没听到过的叫声，像是盼到了救星。

杜帆按照主人的视频指导，将买来的生米生面条和一些菜在食盆里搅拌好，这只猪就把整个脑袋都塞进食盆里不停地吃。待杜帆把事情处理完要离开时，那头猪把头从食盆里抬了起来，侧身看着杜帆，而后又扭过身来对杜帆发出了那种叫声。

从宠物身上能够感受到感情，也能够看到冷漠。有一个主人离开武汉前将自己的狗委托给邻居来照顾，疫情爆发后，邻居担心狗会传染新冠病毒，便把这只小狗扔到门外单元走廊里，不管也不喂。主人向动保协会求助，当志愿者赶到他家时，发现这只小狗已经饿死在楼道里好几天了。

幸好当时还是冬季，气温比较低，小狗的尸体还没有严重腐烂，志愿者用手套和塑料袋将小狗的尸体包好拿走掩埋。得知这个情况，志愿者们都很纳闷，这只小狗在楼道里，为什么没有人管？哪怕是有谁路过扔一根香肠，扔一点剩饭或者给它一点水喝，也不至于惨死在楼道里。“也许是当时人们真的都相信，猫狗是会成为载体将新冠病毒传染给人。”

接下重任他们为猫狗正名

疫情期间，除了义务上门照顾主人不在家的宠物，动保协会还帮助一些收养流浪猫狗的爱心人士共渡难关，帮助他们协调猫粮狗粮，通过中国红十字会以抗疫物资的名义运进来分发。此外，动保协会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助疾控中心和病毒研究所对宠物进行采样，便于有关机构研究宠物是否会携带和传染新冠肺炎病毒。

动保协会的志愿者们要拿着采样工具对宠物的口腔或肛门分泌部进行采样，然后将采集的试纸包装好后写上标记送往实验室。在检测的过程中，动保协会志愿者除了对武汉的流浪动物采样之外，还要对主人已经确诊新冠肺炎的宠物进行采样，最后一共采集了一千多份样本。

“当时我们也不知道猫狗是否会传染新冠肺炎，但觉得这个工作对宠物有帮助，对我们人类更有帮助，所以大家义不容辞。”杜帆说。

经过大样本的采集和研究机构的分析，最终确认的是，狗对新冠病毒有抗体，不会被传染也不会传染人，猫在某些极端条件下会被新冠病毒传染，但没有证据证明猫可以将新冠病毒传染给人。

这个结果让动保协会的志愿者们欣慰，这说明在新冠疫情中，宠物和人是可以共存的，此前有关宠物会将新冠病毒传染给人的传言不攻自破，动保协会志愿者的这个任务不为人所知却显得异常重要。

在整个活动中，很多志愿者都是瞒着家人在为宠物提供义务帮助。杜帆平时一个人住，那段时间他也没有跟父母说。后来父母看到媒体报道后，几乎天天打电话过来劝阻他：“你不要命了，人都不顾不来了，还去喂猫喂狗。”

杜帆理解父母的担心，但他并不觉得这个活动没有意义。“我们做这个事情表面上看是在帮助猫狗，其实最后受益的还是我们人类自己，尤其是猫狗如果死在家里，尸体腐烂会影响到人生存的环境，而且我们也证明了猫狗不会将新冠病毒传染给人。这件事情会让人们看到，武汉不仅仅是一个英雄的城市，也是一个有爱的城市。”

而且，杜帆觉得由武汉小动物保护协会发起的活动，也有示范作用。当时武汉封城的命令很突然，很多部门都没有准备好，出现了一些问题，宠物就是其中之一。动保协会做的工作其实是给日后国家再出现这种突发应急状态的时候，提供了一个参考的案例。

救助之后的“救助”之困

虽然有家人的压力，但动保协会的志愿者们还是坚持把活动做完。直到武汉解封，宠物主人们渐渐返回，志愿活动才结束。此后，动保协会便不再义务上门照顾动物，将主要的工作仍放回到日常的救助流浪动物方面。

对此，杜帆的考虑是，此次义务活动是特殊状态下进行的，不具有常规操作性。当主人可以回到武汉家中以后，志愿者再进入主人家中就会产生一些问题，这个时候主人也可以委托亲朋好友来帮助照顾宠物。

义务救助的活动虽然结束，但动保协会和主人们的沟通却没有中断。很多被帮助的主人纷纷在公众号后台留言感谢志愿者，也有很多主人加入到志愿者的队伍中来，成为小动物保护的一份子。

在疫情平稳后的几个月里，动保协会日常的工作却并不顺利，以前每个月都会主办一次宠物领养日，每次来领养的人都有很多，而今年参与活动的人很少，周末到动保协会的流浪动物收容基地来参观游玩的人也很少。

“尤其是最近两个月，天气冷了，大家心里或多或少地又想起了去年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来基地领养参观。”杜帆说。

虽然参与领养的人少了很多，但稍微令志愿者欣慰的是，被遗弃的猫狗并没有明显增多。此前，动保协会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疫情结束后会有很多家庭将宠物遗弃，但事实上他们发现遗弃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这说明疫情过后，主人与宠物之间的感情链接仍然紧密，而科学的防治新冠肺炎也成为人们的共识。

尽管疫情已经平稳，但在动保协会的收容基地里，还有几只动物能够让人回忆起疫情的残酷，它们的主人在新冠肺炎中去世，这些宠物被动保协会收养照顾。

其中有一条7岁的狗就养在杜帆的家里，它就是疫情期间被誉为“武汉忠犬八公”的“小宝”。这条土狗的主人是一位老人，其因为新冠肺炎住院，狗也跟着来到了医院，但老人的病很重，在医院抢救了5天就离世了，可是这条狗却一直守在医院不愿意离开，仍旧在医院的过道里等待他的主人。

后来，医护人员和工作人员都知道了这条狗的故事，便纷纷来照顾他，这条狗就在医院里一直住了下来。医院超市的工作人员每天给他喂一些火腿吃，并给它起名“小宝”。

“小宝”的事情后来传遍网络，医院也不能长期收留它，于是便找到了动保协会。杜帆把这条忠犬接走，原本是想给他找个领养的主人，很多武汉市民知道这条狗是“忠犬”也都表达出了领养的意愿。但杜帆觉得“小宝”的年龄大了，也有一些病症，不太适合领养，于是便养在了自己家里。

“小宝”在杜帆家里几个月，跟杜帆熟悉了，会跟他打招呼。但是杜帆发现，它跟自己并不亲昵，总是孤独地站在窗前或者趴在门口发呆发愣，流露出一种忧郁的眼神。“他应该还是想念一年前的主人。”

统筹/张彬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张子渊
编辑/王浩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