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
2月6日,全国政协委员、北京丰台区方庄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吴浩作为中央指导组防控组社区防控专家组组长登上了奔赴武汉列车。他原本以为十几天就可以回家,没想到一去就是51天。2月11日,在“封城”20天之后,武汉宣布,全市范围内所有住宅小区实行封闭管理。这是吴浩带领的专家组抵达武汉第三天提出的建议。
在武汉的51天,吴浩带领中央指导组社区防控专家组,走遍了13个区、300多个街道、500多个小区、161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梳理了1275条问题和建议,为中央指导组科学研判疫情提供了详实的资料。
时至今日,武汉解封后出现的问题是否都有预案?疫情何时才会结束?常态化防控如何实现?针对这些问题,北京青年报记者日前对吴浩进行了专访。
“本以为十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待了51天”
北青报: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要去武汉?
吴浩:2月5日全国政协文教卫专委会组织了10名委员参与了关于疫情的讨论会。会上,我们共同提出建议,以县域为单位进行分级分类的精准防控。当天下午,我接到了国家卫健委电话通知,当时也是征求意见,希望我作为社区防控的负责人去武汉,我也答应了,这是责任和担当,但当时说的是准备去,没说具体哪天走。
2月6日下午1点接到了通知,3点40分就上了火车。当天晚上9点半到了宾馆,10点多在大厅里面给大家下达了动员令,第二天就分别去了武汉各个区调研情况。
大家刚到武汉的时候,没有想到疫情那么严重,也没想到会在那里待了51天。从既往防控疫情的经验看,我本来估计有十几天就能回来了。
北青报:您抵达武汉第三天就建议小区实行封闭管理,这也是社区防控专家组抵达武汉之后,向当地提出的第一项建议。从当时的情况看,这项建议的紧迫性在哪里?
吴浩:2月7日,我的第一站是去了武汉江岸区,是疫情比较重的一个区。当时武汉已经封城了,解决了外输的问题,但怎么解决内扩的问题?核酸检测能力那会还没有跟上,方舱医院也还没有开始建设,这意味着大量病人都在家里,而且他们是流动的。同时,还有一批无症状患者也在到处游走。
传染病的经典战法叫做“控制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我们的指导思想就是把所有人都视同健康人群保护起来,同时也把所有人都视同风险人群等待排查,实行社交隔离。当时,大数据信息系统也没有连通,把社区分割成网格,活动半径小,就能快速找到风险人群,包括密切接触者和感染源。
2月8日,我们向江岸区指挥部做出了书面报告,我向江岸区的领导提出了建议,同时也向中央指导组相关的领导做了报告,建议在整个武汉市采取封闭小区的措施。武汉市2月10日开会研究,11日发布了通告,要求所有住宅小区实行封闭管理。
北青报:武汉是一座千万级人口的大城市,小区封闭管理并不容易,您提出这项建议有没有遇到阻碍?要实现封闭管理,当时最担心的困难点是什么?
吴浩:当时提出来小区封控时确实也有一些不同意见,比如食品供应、老百姓看病的问题怎么解决等等。保供是我最大的担心,要让老百姓安心,物资要有保障,还有一些慢病病人的用药也要考虑。提出来“封城”和居家封控这些措施,能够执行下去是很重要的。对于这一点,我们有制度优势,能够做到万众一心,政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
2月14日就着手研究武汉“解封”
北青报:武汉小区封闭管理之后,您带领专家组又做了哪些工作?
吴浩:首先是人员培训。当时志愿者还有下沉干部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培训,我们就要赶快编制相关教材和培训手册,教会社区医务人员,社区医务人员再去教会志愿者。国家卫健委发布的诊疗方案也在不断变化,每出一版新的方案,我们就要把新的知识传输下去。同时还有督导。溜街逛巷,用脚步丈量武汉,我们每天都要步行5到10公里,把武汉所有的街道都走遍了,后来又去了襄阳、孝感、荆州。此外,还有医院医务人员的院感知识,后期对康复病人的家访和康复管理,以及复工复产的指导。
北青报:3月19日起,武汉允许无疫情小区居民分批、分时段、分楼栋在小区内进行非聚集性个人活动;4月8日起武汉解除离鄂离汉通道管控措施。这些建议,是否也是专家组提出的?
吴浩:提出“封”就要提出“解”。我们2月14日就开始着手研究如何解封的问题,2月27日向中央指导组防控组提出了“解封”的参考方案。
北青报:5月9日,武汉东西湖区出现了确诊病例,打破了武汉连续35天零新增确诊的纪录。武汉解封之后出现的这些问题,有没有超出我们方案部署的地方?
吴浩:没有,都在预料之中,我们一直保持高度警惕,国家卫健委一直强调四早,社区防控要精准施策,不松懈。一方面东西湖区的病例暴露了我们的问题,提醒大家病毒还在,不要掉以轻心。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来我们现在应急作战能力提高了,做核酸检测、流调溯源、封闭管理等都是马上就进行的,我们要把这套机制坚决执行、运转下去。
北青报:什么时候通知您可以回京了,接到通知是什么心情?
吴浩:接到通知那天是3月26日,当时我正在荆州给大家做培训和督导,通知说27日就可以回来了。听到通知,当时心情很复杂。我们前方工作组可以回来了,证明疫情阻击战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但是毕竟还有其他同志没有回来,我们都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我们这个防控小组有来自山东、四川、北京、河北等地基层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人,还有来自疾控的,互相都不认识,还戴着口罩。过去讲度日如年,我们在武汉应该叫“度月如日”。直到3月25日我们开阶段性总结会,才第一次见到大家摘下口罩的正脸,拍了一张合影。
疫情或无法“归零” 需要打“科技战”
北青报:除了湖北,现在国内也有一些地方比如吉林,陆续出现了聚集性疫情,让大家对疫情再次暴发又有担忧,到底什么时候这场新冠肺炎疫情才会结束?
吴浩:在武汉的时候,就有很多记者问我什么时候才是拐点。我认为,当民众都具备了科学的健康素养,各种预防措施深入人心,专业人员都能够做到早报告、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这个时候拐点就来了。现在很多小区还在封闭就是在提醒大家,疫情还没有结束。
我们必须意识到,病毒肯定要长期存在的,可能无法“归零”。为了追求“零”而让整个社会停摆,由此造成的次生灾害也会很大。出现散发病例之后,如何做到出现一例扑灭一例,不让它造成聚集性、扩散性的社区传播,这是我们未来要考虑的。
要战胜病毒,或者是因为人群感染率高让大家建立了被动免疫,但这种方式代价太大,那我们就要建立主动免疫,这需要打“科技战”。现在大家保持社交距离,其实是在用“时间换空间”,等待疫苗,和更快速的方便的检测方法的成功研发,才能早日恢复到新常态,在新常态下有序的生活,把各种防控措施降到最低。
北青报:您认为,这场已经持续了半年的疫情给大家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
吴浩:从生活上来说,疫情期间为了防控,我们有一些好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比如室内开窗通风,公共场所戴口罩、推行一米线,医院的分级就诊、预约就诊等。目前,病毒还没有把人们这些好的生活习惯固化。现在我们说进入疫情常态化防控,未来要进入“新常态化”,“新常态化”指的就是这些生活习惯得到固化。
从观念上来说,通过疫情,我们也在思考人与自然如何相处的问题。从制度上来说,很多人也在反思公共卫生体系建设的不足。
北青报:这次疫情防控,社区是一道重要防线,您对社区医疗机构的改进有何建议?
吴浩:我在1月28日就向全国政协提交了提案,鼓励有能力的社区医疗机构开设发热门诊,方便民众就近筛查。
一到流感季节,绝大多数都是普通感冒发热而非传染病。特别是儿童,如果能在基层医疗机构就近解决,也能减少儿童医院的拥挤、聚集,大大减少普通患者盲目到专科医疗机构被感染的机率。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董鑫
摄影/北京青年报记者 刘畅
编辑/马晓晴
校对/葛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