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下半年,“元宇宙”概念在全球成为一个热门词汇,互联网企业纷纷介入这个概念认为是未来人类社会的方向,尽管这个概念存在许多歧义,但有一些特征是共同的,例如沉浸式体验、虚拟化分身、开放式创造、强社交属性、稳定的虚拟经济社会系统。
看似全新的概念,实则从人类文明的历程上依然可以寻找到最核心的本源。“元宇宙”概念从根本上而言依然是在以更虚拟丰富的网络语言去抢夺现代人的时间,赋予未来美的体验。今天推荐的夜读书籍来自作家加亚·文斯的《人类进化史》,他在归纳人类进化的关键词时确定了四个关键驱动力:火、语言、美和时间。火把我们从能量的禁锢中解放出来,让我们突破了动物的局限。语言让我们比其他动物能传递更多、更准确的信息,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用文字、故事、记忆创造了累积性的文化。70万年以来,人类一直追求美的感受,通过共同的信仰和身份凝聚在一起。时间是客观、永恒的,但我们用自己创造的方式来记录时间,使用时间,获得理解世界的动力,科学由此产生。
这四个关键词,依然是我们用来理解人类未来的钥匙之一。通过下面这篇文章,我们将从人类早期追溯美的接受史来理解,为何通过美的象征意义,人类才逐渐用共同的价值观、信仰、同情心和其他情感构建了合作型社会。
1
我的项链是装饰品,只有我自己或与我非常亲近的人才懂得它们宝贵的象征意义,这才是它们的不寻常之处。珠宝通常还有另一种明显的象征意义——财富和身份。佩戴珠宝可以让人知道佩戴者很富有,也能让人了解佩戴者的身份,如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表明佩戴者已婚。对我而言,我佩戴的珠宝也传递着关于我的生活方式、年龄、背景、社会阶层、性别等微妙信息。
美好的事物会吸引我们停下脚步去打量它们。人们对美有一种情感上的反应,这也是一种生物学上的反应,人类文化利用和发展了这一点,让我们能够赋予装饰品意义和价值。我们以这种主观赋予的意义为媒介,通过文化认同的象征符号、社会准则和各类仪式,形成了有凝聚力的部落社会。社会和环境压力带来了社会准则的进化,这些准则对生物学和基因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们重塑了人类和人类社会。
在没有遗传关联的人组成的庞大社区里,我们用美来表达归属感。美让人类创造出一系列人造表现型特征,这些特征影响着人类的进化。
人类对美的接受能力非常强。我们到处寻找美的足迹——人们的脸庞、完美对称的花朵、鸟儿清脆的叫声、自创的艺术作品——我们通过认出美来获得快乐。美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它赋予生活意义与目标,可以增强同理心,让人拥有团体归属感。美的事物能带来更多的美,因此,以花装点或种有鲜花的社区,能促使人们让社区变得更美。我们可以欣赏我们发现的美,也有动力通过美术、音乐、建筑、文学和舞蹈,在物质世界中创造我们自己的美的表达。事实上,我们做的大部分事情或制作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出于对美的追求,我们设计制作的物品都是为美而生。我们吃饭时,遵守餐桌礼仪;说话时,音量适中,避免使用“丑陋”的词语;出门前,精心装扮等。
2
美是一种强大的社会工具,然而它来源于主观构想,而非客观存在。我们对美的创造很可能源于生物学的性选择。孔雀和其他许多鸟类一样,会利用华丽的外表来展示自己健康的体魄。出于这个原因,雌性孔雀逐渐进化到喜欢羽尾最华丽的雄性孔雀。如果一种动物能在华而不实的事物上浪费能量,比如色彩斑斓酷似“眼睛”的羽尾,那就表明它有大量的能量可以浪费。人类与孔雀不同,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可以自己选择性伴侣。所以我们可以推测,人类在男性和女性的脸上都寻找美的标准,就像孔雀的标准是漂亮的羽毛一样,人类的脸是健康的标志,很难伪装。漂亮的脸要有高度对称的面部和完美的肤色。其他灵长类动物也“以貌取人”,和人类一样,恒河猴也更喜欢面部对称的伴侣,因为这样可以让后代的质量更高。
科研人员曾根据诸多人脸数据合成了一张人脸,相比单个人脸,这张合成人脸对大众更有吸引力。这种偏好的进化根源可能是优质的基因结合之后会提高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在调查中,人们普遍认为“混血儿”更有吸引力,而近亲繁殖生出的孩子吸引力较小。生育信号也是吸引人的特征:男性的睾丸素水平越高,女性的雌激素水平越高,这些信号的表达就越明显。
因此,我们对美的感知不仅仅基于一时的审美冲动。人们更喜欢年轻、健康、生育能力强、没有疾病迹象的伴侣。这些特征组合在一起,会优先激发我们的求偶欲望,让我们认为有这些特征的人更漂亮。有些人擅长发现健康、生育能力强的伴侣,这样他们就可以把自己的基因遗传给后代。经过了数千年,人类对美的认识不断提高,人类也确实变得越来越漂亮了。
然而,人类的许多审美偏好都具有主观性,和客观的生物学上的健康并无太大关系。事实上,很多审美好像受时尚引领,源于一时的冲动。动物世界也有有趣的相似之处。20世纪80年代,研究斑胸草雀的进化生物学家南希·伯利用不同颜色的标志环区分实验室不同群组的斑胸草雀。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她发现佩戴特定颜色标志环的斑胸草雀更容易找到配偶,也会花费更多的精力养育后代。雌性斑胸草雀更喜欢戴红色标志环的雄雀,而雄性斑胸草雀更喜欢戴黑色和粉色标志环的雌雀。实验室中的斑胸草雀在短时间内就“进化”出一套新的能吸引异性的方式,伯利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标志环和健康毫无关系,这说明动物对美的认知具有随机性。也许有些特征或颜色在它们的大脑中根深蒂固,当这些特征或颜色出现时,它们更倾向于选择新的变化。很多自然界中的多样性和美好事物都源于动物自身对美的欣赏。
“世界遗产”广西花山岩画
这些看似随机的偏好似乎也塑造了人类的外貌。几十万年来,人类生活在不同部落的小群体中,使文化和基因差异得以积累下来。数千年来,从亚洲的斯里兰卡到北欧的瑞典,人们的外貌出现了显著差异。在小群体中,外貌特征积累的速度正发生改变。因为群体中携带这些基因的人数不够,一些基因类型可能会完全消失;而因为某个群体碰巧有许多携带者,另一些基因可能会变得异常普遍。人类有不同的发色和眼形,而每一种颜色或形状一开始很可能只有一小部分人有。后来因为当地人喜欢这样的风格,他们按照这种喜好选择自己的伴侣,从而让这种发色和眼形保留至今。
东亚人头发浓密、汗腺发达、门齿独特、胸部小,所有这些都与大约3.5万年前发生的EDAR(外异蛋白A受体)基因突变有关。专家们对这种基因迅速传播的原因的看法存在分歧:有人认为是炎热的气候让额外的汗腺变得十分有用,也有人认为是人们觉得这些特征更有吸引力。拥有白皙皮肤和蓝色眼睛的人曾被认为具有异国情调,极具吸引力,更容易找到伴侣,这使得这些特征在北欧迅速传播。在过去的2000年里,英国人变得个头更高、头发更加金黄,拥有蓝色眼睛的概率更大。
3
漂亮的面孔会激活大脑视觉皮层各个独立的部分,这些部分专门负责处理面孔和物体。与此同时,即使我们不思考美,大脑的奖赏机制和愉快中枢也会被激活。在我们欣赏美的过程中,道德因素也起着作用,即使人们没有明确地思考美和“善”,对美和“善”进行审美判断的神经活动也会发生重叠。这种反射性关联可能在生物学层面上激发了美的社会效应。有魅力的人在生活中会得到各种各样的好处。例如,人们会认为他们更聪明、更值得信赖,他们得到的报酬更高,受到的惩罚也更轻。
脑部扫描研究显示,与厌恶和疼痛有关的前脑岛对审美有重要作用。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或许能解释我们对美的感知是如何进化的:审美过程的关键是对客体价值的评估,判断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是“好”还是“坏”。这种评估是主观的,取决于个人当时的生理状态。俗话说,“饿了糠如蜜,饱了蜜不甜”。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大脑的审美系统可能是为了提高我们对生物层面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客体(包含食物和配偶)的价值判断能力而进化的。经过文化进化,这套审美系统会扩展到具有社会价值的事物上,比如绘画和音乐。大脑扫描结果显示,事实上,喜欢一块蛋糕和喜欢一段音乐时,大脑的反应十分相似。
审美能力也很有可能与我们寻求事物发展规律的神经冲动共同进化,作为指挥注意力的认知信号辅助大脑的预测系统工作,告诉大脑哪里有需要发现或破译的东西。美具有激励作用,推动我们产生想要进一步探索的情感反应,是一种非常有力、强烈的好奇心形式。艺术可以激发这种本能。比如我们在欣赏凡·高的作品时,大脑审美中枢欣赏到了画中的美,让我们觉得这幅画不只是色彩的旋涡,还有着深刻的内涵。科学家在一项大脑扫描研究中发现,人们听一段熟悉的贝多芬作品,在听到自己最喜欢的部分之前,尾状核(与好奇心有关的大脑区域)就开始活动了。研究人员说,这表示人们期待即将听到让人心情愉悦的音乐片段,“这可以让人期待兴奋等情绪的到来,产生一种想要满足自己和获得奖励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让人感觉愉快的荷尔蒙多巴胺会激增。美以一种有力的方式帮助大脑感知哪些感觉值得感受,哪些感觉可以忽略。
所以,在生理上,人类对美有反应;在文化上,人类把美看作一种视觉语言。我们把美的东西变成有价值和意义的符号。人类随时随地都能发现美好的事物,而不仅仅只是具有性吸引力的异性身体。在审美中体验到的愉悦鼓励我们花费宝贵的时间专注于思考,关注那些没有实际效益或对生存没有益处的事物,并把时间、人力和资源投入我们自己对美的表达中。其他生物都做不到这一点,对于大型动物来说,任何对生存没有益处的活动代价都很大。就算我们把矛装饰得极其漂亮,它也不会帮助我们捕获到更多生存所需的食物。然而,所有人类群体都会在装饰上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和物质资源,这说明装饰对生存有着重要作用。正是通过美的象征意义和其自身的意义,我们才在群体中团结一致,用共同的价值观、信仰、同情心和其他情感构建了合作型社会。
我们整个人类社会都是建立在思想和观念的符号化之上的,这是我们与其他动物的不同之处。我们使用视觉符号表达我们创造的观念,并借此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然后代代相传。货币系统、善恶、政府这种抽象的概念要通过身体装饰、艺术、音乐、建筑、园艺或其他技能等美的载体进行表达。
与我们血缘关系最近的灵长类动物也使用象征符号。在乌干达的基巴莱国家公园,研究人员深入研究了一群野生黑猩猩,发现幼年黑猩猩赋予了捡来的木棍特殊的含义,它们经常把木棍当成“宝宝”,和它们一起玩耍。有记录显示,猩猩幼崽抱着木棍,并将其带入白天的巢穴,但是用木棍做其他活动时,它们就不会这样做。研究人员还发现,一只年轻的雄性猩猩会为它的“玩偶”另立巢穴,而一只雌猩猩在看到它的母亲照顾生病的其他小猩猩时,会像“拍打婴儿的背部”一样拍打木棍。
大约20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也会照料捡来的物品。在南非远古人遗迹中,考古学家曾发现一块红碧玉岩卵石,上面有明显的“脸”的形状,这是经环境风化形成的。这块所谓的“多面卵石”,很可能是从距离远古人住所几千米之外的地方带回来的,并被视为最早的艺术品。这块人脸石在很久之前之所以有价值,不是因为它有多大用处,而是因为它背后的含义。在直立人时代,人们会刻意美化自己的物品,考古学家在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发现了装饰性的贝壳,其年代可以追溯到70万年前。
当然,人们通过象征符号进行装饰和交流的欲望,始于我们的身体。任何一种当代文化都有身体彩绘的传统,例如给嘴唇涂上口红,或是其他更加夸张的传达方式,在许多史前遗迹中都发现了用于身体装饰的黄棕色矿物染料赭石。身体装饰是一种身份象征,是一种视觉语言,表达了个人对群体的忠诚。
《人类进化史:火、语言、美与时间如何创造了我们》[英]加亚·文斯/著,贾青青等/译;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9月版
来源:文学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