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花了全部心力研究声音，但此时只有深刻的静默”。这是电影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内在挚友、大师级导演赛尔乔·莱昂内的葬礼上所说的话语。而现在，同样的静默也覆盖了莫里康内的生命。

意大利电影配乐大师埃尼奥·莫里康内上周在罗马摔伤了髋部，7月6日因并发症而离世，享年91岁。在他职业生涯的50多年中，曾为《海上钢琴师》《美国往事》《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西部往事》《黄金三镖客》等影视作品，创作过超过500首配乐，并于2007年获得了第79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对于他的离世，王家卫、王力宏、姚晨、闫妮等发文哀悼。此外，据后浪出版公司透露，《莫里康内：50年一瞬的魔幻时刻》一书也在抓紧加印中；而王家卫参与监制，意大利国宝级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的传纪片《50年一瞬间的魔幻时刻》也计划于今年上映。 

忠于自己，不要模仿他人

埃尼奥·莫里康内可谓是电影音乐的巨匠，与尼诺·罗塔并誉为“欧洲电影音乐领航者”。他1928年生于罗马，父亲是一名小喇叭手，在11岁时进入著名的圣切契里亚音乐学院，不到两年时间，即完成了四年学业。

后浪出版公司曾在2016年出版《莫里康内：50年一瞬的魔幻时刻》。该书记录了2009年至2010年作者安东尼奥·蒙达（意大利作家，莫里康内指定的访谈作者）对莫里康内的十五次采访：以家庭及成长历程为起点，谈及莫里康内从纯音乐转向电影配乐创作的过程；细数与众多电影大师的长期交往与合作；担任戛纳和威尼斯影展评委的感受；还聊到了音乐之外的足球、国际象棋、宗教与政治等。莫里康内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恶，更不避讳敏感话题，坦诚陈述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道的珍贵回忆，以及电影界重要人物的逸闻趣事。

在接受安东尼奥·蒙达的采访时，莫里康内表示，父亲对自己一生有非常大的影响，无论是最初的启发或经验分享都让自己受益，“六岁时，他就教我认小提琴的谱号，从那时候开始我试着谱了一些小曲，很难听，所以十岁的时候就全丢了。”

莫里康内十一岁进入圣切契里亚音乐学院，“我的小号老师是翁贝托·森普罗尼，他教到一半就过世了，代替他的老师是雷吉纳尔多·卡法雷利。我跟罗伯托·卡贾诺学初级和声，他看我进步神速，十分高兴，让我主修进阶和声。那段时间，我有时候也会代替父亲在佛罗里达夜总会表演。”

1944年，莫里康内开始跟随卡洛·乔治·卡洛法洛和安东尼奥·费尔迪南迪学作曲。七年级考试结束后，他开始跟彼得拉西学习，“我知道他的名气很大，也是伟大的音乐家，我对他写的乐谱很感兴趣，认真研读，对他的完美技巧十分佩服。我很喜欢他的秩序和精准，那让我觉得茅塞顿开。不过我最喜欢的是他对乐音的构思和建构的形式。”

师从彼得拉西的过程，莫里康内学到的是忠于自己，不要模仿他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正当性’这个词，要知道音乐也有‘不正当’的问题。他很重视工作、刻苦和书写乐谱的清晰度。音乐学院最后那三年，我开始在意大利广播公司工作，负责帮非交响乐团的B组乐团做音乐改编。那个工作让我学会了实事求是，而且接触到各种歌曲，无论好坏。虽然那个经验并不‘高级’、但非常实用：我努力提升自我，认真编曲，结果受到乐团指挥卡洛·萨维娜的赏识，我那时候二十二岁。更早的时候，我在罗马的艾利塞欧剧场帮伦佐·里奇和伊娃·马尼的剧团吹小号，他们演出的剧目包括《哈姆雷特》《李尔王》等全套莎士比亚悲剧。”

莫里康内开始正式谱曲是在学完小号，十六岁的时候，“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台伯河畔一个美军营区里的小乐团演奏，我叫那个乐团小瞎子乐团。因为那份工作，我开始赚钱，可是那个经验不怎么好。看到乐团同事用小盘子捡食物跟香烟，我觉得很丢脸。”

每一种类型的音乐，都是社会的一面镜子

安东尼奥·蒙达曾问莫里康内，假设百年后，他的名字出现在一本百科全书上，他希望如何被定义？莫里康内回答说：“作曲家”。莫里康内常说：“我首先是一个音乐作曲家，然后，仅仅是然后，才是一个电影作曲家。”  

虽然莫里康内是音乐天才，但对于影迷来说，认识莫里康内还是通过电影这个媒介。莫里康内与好友、著名意大利导演赛尔乔·莱昂内合作的“赏金三部曲”《荒野大镖客》《黄昏双镖客》《黄金三镖客》。于是，电影音乐史上首次出现了粗粝、潇洒的小号主题和空寂、辽远、漫不经心的口哨独奏，甩鞭声、由男声合唱出的戏谑音效，以及加弱音器小号怪诞、调侃的音色，为电影配乐做出了革命性的贡献。

莫里康内和莱昂内的珠联璧合，使他们成为电影史上不可多得的典范。莱昂内曾表示，他让莫里康内在拍摄前就写好音乐，他的音乐是作为剧本本身的一部分而出现的。

莫里康内一生创作超过500首电影音乐，风格横跨古典、爵士、流行、摇滚、电子、世界音乐等。其中包括《海上钢琴师》《美国往事》《天堂电影院》《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等。昆汀·塔伦蒂诺曾表示，自己从小就是莫里康内的粉丝，他收藏的莫里康内的黑胶数量甚至超过了披头士、猫王、鲍勃·迪伦等人。

莫里康内一共获得过6次奥斯卡提名，其中，2016年，他凭借与昆汀·塔伦蒂诺合作的《八恶人》，赢得第一座奥斯卡奖杯——第88届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他还是三届格莱美奖得主，荣获三次金球奖，六次英国电影电视艺术奖项，两次欧洲电影大奖，及威尼斯影展金狮荣誉奖等。

尽管在电影领域成就卓著，但莫里康内显然更愿意认为自己是音乐人。他在《莫里康内：50年一瞬的魔幻时刻》中表示，自己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投入电影配乐工作，他最初是创作纯音乐，因为常常为电台、电视台或剧院等做编曲，积累了一些经验，并且小有名气，所以引起了电影界的注意。“我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准备我的第一场管弦乐音乐会，赚到微薄荒谬的酬劳后，才决定投入电影配乐。我先做编曲，反应不错，之后才进入电影圈。但我仍时常想到纯音乐没有任何限制，也没有人会要求我什么。不像电影，导演才是握有绝对权力的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莫里康内不喜欢为电影配乐：“我知道很多人都认为电影配乐不过是一种服务业。当然，纯音乐让我更自由，我只需要为自己负责。但是，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接受他人委托所写的音乐，或为他人服务所写的音乐，有时候也可以是伟大的音乐。例如海顿，他写了上百首交响乐；还有格奥尔格·菲利普·特勒曼，他还专为用餐场合写音乐。亨德尔为施放烟火写曲，巴赫则为弥撒写清唱剧。电影配乐常被忽略，而且从历史角度来看，乐评也犯了很大的错：每一种类型的音乐，无论好坏，都是社会的一面镜子，除了创作音乐的作者，社会也同样孕育了音乐。”

王家卫监制莫里康内传记片

莫里康内去世后，意大利总理朱塞佩·孔特发推特表示悼念，“我们永远会怀着无上的感激，记住埃尼奥·莫里康内大师的艺术精神。这样的精神让我们做梦，感到兴奋。这些令人铭记的乐符，会在音乐和电影的历史中永垂不朽。” 

导演王家卫也是莫里康内的粉丝，他在微博发布图文悼念莫里康内：“往事长存，心中有过。“王家卫在《一代宗师》结尾就使用了长段的《美国往事》黛博拉主题"Deborah's Theme"的配乐。此外，他还参与监制了莫里康内的传记电影《50年一瞬间的魔幻时刻》，该片由著名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编剧并执导，原本计划于2020年公映，由王家卫的泽东电影担任全球发行，吉亚尼·罗素、王家卫等担任监制。

影片拍摄历时5年，导演托纳多雷为此访问了70余位世界顶级电影、音乐大师。其中便包含与莫里康内合作过的王家卫、昆汀·塔伦蒂诺、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及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等。托纳多雷说: “我希望这部纪录片不仅可以向世界各地热爱埃尼奥音乐的观众们展现埃尼奥的人生，而且通过他作曲的电影片段，让所有观众都爱上这位20世纪首屈一指、广为人热爱的音乐家。”    

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被称为“时空三部曲”，而这三部经典作品中的配乐均由莫里康内担任制作，也成为电影配乐史上的经典。其中《海上钢琴师》4k修复版在2019年登上中国大银幕后更是获得超高口碑，创造了8天破亿的重映片记录，最终以1.43亿的成绩拿下年度音乐片综合票房冠军，成为意大利在中国上映的影片中的最高票房记录者。

终其一生，莫里康内都在从事音乐创作。2019年，莫里康内开始了他的全球告别巡演，而对于他仅影视配乐就500多首的庞大创作了，莫里康内谦虚地称，其实自己没写多少音乐，“想想巴赫一生创作了多少音乐，或者莫扎特在短短33年内取得的成就——相比之下，你就会知道，其实我很懒。”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乔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