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今年6月30日《故宫博物院参观须知》明确禁止商业拍摄后,本月起北京的北海公园、天坛公园等景点也叫停商拍。消息传出,不少网友纷纷叫好,点名各地文旅部门“跟进”。
文旅热潮正兴,从北京故宫、颐和园到西安城墙,从杭州西湖畔到敦煌沙漠中,都能看到身着华丽历史服装、全套精美妆造的年轻人的身影,他们旁边环绕举着单反相机、拿着补光灯和反光板的拍摄团队。随着青年一代对传统文化的高度认同和喜爱,他们已不再满足“到此一游”式拍照,更希望融入历史建筑和自然环境中。各类“商拍”“旅拍”“跟拍”应运而生,一些历史文化景区形成从服装租赁到修图成片的完整产业链。
既能沉浸式体验历史文化风貌,又能“留下美照”,还能带动新型消费,看似一举多得的“商业拍摄”为何让越来越多人反感?
当“商拍”成为一种产业,就会对正常参观秩序带来干扰。今年10月25日,北京天坛公园祈年殿入夜后将亮灯的消息吸引大量观众,不少商业摄影师一早就入场,占据取景较好的位置,随后一些身着华丽清代服饰的观众轮番登场,摆出各种造型,其他观众难以靠近。春天樱花盛开时,大批商拍从业者涌入上海的顾村公园,带着梯子和各类装备,一拍就是数小时,一般游客几乎无法欣赏一片完整的风景,这样的行为被吐槽为“霸树”。在一些城市的景区,甚至有商拍从业者直接将一块公共空间据为己用,以此牟利。
这样的潮流甚至蔓延至博物馆、美术馆。在社交媒体上,能找到不少商拍摄影师或机构发布的“古风写真”,身着华丽古代服饰的模特以文物为背景摆出造型,美其名曰“跨越时空的遥望”。一些照片中,模特将手掌贴合到展柜玻璃上,在展品前舞动披帛,让不少文博爱好者十分愤怒。
在博物馆、历史建筑中如此“商拍”,也带来安全隐患。故宫相关负责人在谈及禁止携带营地车、手拖车、滑板车及落地式三脚架、滑轨、摇臂等大型摄影器材时就曾表示这些商拍常用装备“有可能造成文物古建损坏、影响观众参观安全。”
“商拍”看似让人沉浸式体验历史文化,实际上常常张冠李戴。在苏州小桥流水、杭州西湖云烟或是绍兴的乌篷船旁,越来越多地看到头戴一整圈花朵装饰的“簪花”青年在商拍。但簪花其实是福建泉州的传统习俗,苏杭江南水乡并无这样的历史文化。
2008年,以“簪花围”为代表的蟳埔女习俗就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近年之所以“出圈”,源于女演员赵丽颖2023年春节前在泉州拍摄的杂志封面在网上爆火,蟳埔村做簪花生意的店铺从五六家飙升至三百余家,村里两家银行存款余额2023年底比前一年增加了2.43亿元——这样的商机很快让簪花复制到全国。毗邻苏州博物馆的园林街,原本云集的玉雕工坊正在被各式旅拍店代替,提供看似“传统”的妆造。
事实上即便在泉州当地,这样的“传统”也存在误差。“蟳埔女习俗”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唯一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黄晨介绍,大裾衫、阔脚裤才是搭配簪花的传统方式,但风靡“旅拍”“商拍”的旗袍、汉服甚至东南亚风格服装,明星、网红“同款”,“其实穿的都不是蟳埔女服装”。
相比南方城市花样翻新的“传统”,穿行于北京的商拍服饰则集中以清代风格为主。但细看曾流连于北海公园、天坛公园的“格格”“小主”甚至“皇帝皇后”,有不少是热门影视剧“同款”,与历史文化本身关系不大。
“商拍”以流水线式的工业化操作,将审美固化成一套“标准流程”。暑期旺季的敦煌鸣沙山上,商拍的游客并肩而立、间隔约一米,几乎占了一条山脊:他们穿着差不多的服装,舞着品类相似的道具,在摄影师的指点下,摆出几个几乎一样的造型,甚至连表情也精简为几种“同款”。但历代参观者眼中的敦煌之所以迷人,恰恰在于多元文化撞击交织,从那些记录在壁画中的人物与场景,人们读出过人类的悲欢与善恶,创作过《丝路花语》《九色鹿》这样经典的作品。
类似场景,在许多历史文化景区不断上演。对传统文化充满创意的解读变得单一,对历史细节探索发现的乐趣变得潦草,原本充满未知的旅程,也变成经过商业范式无数次实践后提炼出的几个场景,化成朋友圈里点赞网红同款商拍的一句“绝绝子”。
因商拍而兴的蟳埔村,对并非传统的纷繁装扮“不排斥,但一定保留最传统的本地民俗”。政府牵头组建文化专班,邀请高校的专家和当地学者以及本地熟悉情况的居民和老人,试图将传统民俗创意转化。
当商拍已成“泼天流量”,一禁了之过于简单粗暴,背后年轻一代对传统文化的高度认同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不容忽视。相比商拍机构逐利而生、一拥而上,文旅部门更应沉下心研究和发掘本地传统文化与自然环境之美,并将这些故事以年轻人喜欢的方式讲给他们听,鼓励年轻人发挥创意留下青春与传统之美,通过社交媒体传播“我的视角”而非“网红同款”。这些愿意自己花钱追求传统之美、体验当地文化的年轻人,相信也会被真实的历史和传统所打动。
文/解放日报记者 简工博
编辑/崔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