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中信出版·大方推出美国作家、2017年布克奖得主乔治·桑德斯的短篇小说集《幸福世界》（Liberation Day）。原书于2022年问世，是乔治·桑德斯在2017年出版《林肯在中阴界》并获得布克奖之后的目前为止最新一部、也是唯一一部文学作品——当然还有2021年的评论集《漫游在雨中池塘》。

《幸福世界》这部短篇集由9个故事组成，这些故事有的发生在一个似乎离我们很近的现实世界，有的发生在似乎遥远的未来的幻想世界。它们之间没有情节上的接续，但又呈现出某种内在的、隐秘的关联。欢乐和绝望，压迫和反抗，怪异的幻想和残酷的现实……这9个小故事像一面面棱镜，折射人所共有的心灵困境。

2017年布克奖授奖誓词中，乔治·桑德斯说道：“我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关键问题非常简单：我们是使用排外、负面的投射和暴力应对恐惧，还是迈出信仰这古老而伟大的一步，最大可能地报之以爱，并坚信那些看起来另类的东西不过是另一天的我们。”这段话很好地概括了他的写作试图探寻的问题：道德的困境和人心善恶的机制。《幸福世界》同样延续了这样的关切。

书中第一篇《解放日》讲述了一个类似“西部世界”的故事。《西部世界》里人造人在乐园里扮演着各种角色，供有钱人纵乐，他们觉得每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解放日》里的主人公是一个改造人。改造人被删除记忆，挂在墙上，成为有钱人的私有财产。他们不被允许说话，只在脉冲的刺激下按照主人设置的关键词进行发言，讲述和表演精彩的故事。他们为自己的出色表现欢欣鼓舞，并以此为自身的价值和幸福之所在。但与《西部世界》不同的是，乔治·桑德斯的笔下没有必然的、英雄主义式的救赎。主人公在得知真相后，没有如我们设想的那样站在自由和正义那边，没有与前来解放他们的人站在一起；他贪恋被奴役的日子里的幸福，这对他来说也是真实的。于是他做出选择。可是得知真相的他却再也没有感受到那样的“幸福”。

但对自由和真实的向往真的如此不堪一击吗？书中的另外两个故事《食尸鬼》和《艾略特·斯宾塞》也同样涉及人生活在由他人设置的“真相”中这样的设定，但不同的境遇下，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选择。

《幸福世界》就是这样一部关于自由之脆弱和人类精神之勇气的小说。作者通过设置一个个或发生在现在，或发生在未来的道德困境——在某种荒谬的，甚至极端的情境下，一切原本理所当然的东西都变得不再确定，道德也因此被悬置——对人性发出叩问：自由、正义、公平、爱、宽恕……这些美好的、人心所向的词汇，真的是我们必然的朝向吗？还是说，它们只是一种选择？

对人性的叩问不在于告诉我们应该如何选择，或者什么才是应该。乔治·桑德斯通过他精湛的叙事，呈现给我们的是人性的复杂和命运的不定，而没有对错好坏的评判，这中间包含的是他对失落的、不幸的、被剥夺权利的人的深切同情——他小说的主人公也大多是这样的人。

除去小说的主旨，乔治·桑德斯的写作本身也非常值得关注。他有着惊人的叙事能力，将技巧与内容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幸福世界》的9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主旨，同样，每个故事也都有与内容契合的写作手法：比如，《大胆行事的妈妈》一篇，主人公是一位母亲，同时也是一位想要成为作家的人，于是故事便以叙事与创作笔记交织的方式展开。而作家的天才就在于能够让这种形式的创新和多变没有丝毫刻意之处——用词的精妙、修辞的准确、语言的力度和句子与句子之间的张力很好地消解了形式的存在感。正如詹妮弗·伊根评价他的写作时所说：“颠覆性、搞笑和情感上的刺耳：很少有作家可以囊括所有这些形容词，但是桑德斯真正具有原始力量——惊人的创造力，又具有深刻的人道主义。”

张引弘

2024年11月22日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