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戴假发的人》导演董越:创作是拷问自己的过程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4-11-18 13:28

按照董越导演的自嘲,他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与人交往需要聪明和机智,这是我所缺乏的。”但是,董越另有擅长之处,他在洞察人心方面有着非凡的敏感度。在11月16日上映的新作《戴假发的人》中,董越巧妙地通过光影来进行心理剖白,探讨了人性的复杂性和道德的模糊边界。

而许多深层的剖析,董越是拿着笔对着自己的内心“开刀”来进行挖掘的,他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专访时表示:“我会参照自己的情绪去揣摩角色的不安,甚至寻找自己人性中的焦虑、不堪、黑暗,让角色的反应更加真实。这种时常把自己‘搁’进去的创作方式,算是我对于创作的一种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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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灵感来源于人生痛苦经历 创作过程曲折艰难

电影《戴假发的人》由董越编剧、导演,黄晓明、王影璐领衔主演,李丛喜、黄璐主演。故事讲述了盛名在外的公益律师孟中在查案过程中被神秘人拆穿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原来曾经的孟中在经历三次法考落榜后,内心充满绝望,在一个雨夜他将积压已久的苦闷与愤怒,发泄在一个神秘的醉汉身上。随着隐藏的罪恶曝光,孟中再度陷入黑暗,耳边传来噩梦般的低语:我知道你的秘密……

董越凭借2017年执导的首部长片《暴雪将至》一鸣惊人,获得了第3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第12届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奖等荣誉,《暴雪将至》还让主演段奕宏获得东京电影节影帝。此次执导《戴假发的人》,董越延续了自己独特的叙事风格和视觉语言,在犯罪悬疑的外衣下深入探究人的内心。

董越透露,影片改编自真实故事,故事脉络植根于一位朋友的真实人生,“电影中的许多身份设定,都是从他的故事中汲取灵感”。“他的故事打动了我,”董越告诉记者,“他在高考失利后,一次次尝试复读,却屡屡受挫。那时,我正在北京求学,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努力适应社会的挑战。多年后,他的故事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我自己当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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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越也曾有大学梦碎的经历,“在我考学的那个时代,选择有限,大学几乎是唯一的出路,但我第一次考大学却落榜了。我在海边小城长大,高考落榜后当个国际船员成为我的梦想,有一家新加坡公司来招聘船员,我怀着满腔热血去大连应聘,但是再次遭到了落选的重击。”这些经历,如同一段黑暗的旅程,让董越一度陷入沮丧与绝望,“从大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天已经亮了,但我觉得前途一片迷茫,心情极度低落。”

所以,当董越听到朋友的故事时,那些被尘封的失败记忆被重新唤醒,“我们有着相似的挫败感和心路历程,那种放纵、悲愤、绝望的情感,以及内心的黑暗,都历历在目。正是这些共鸣,成为了我创作故事的动力。”

2019年时,董越萌生了将这段故事搬上大银幕的想法,他也借此与失联多年的朋友重新取得联系,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关注着我的发展和变化,也看了我拍摄的电影《暴雪将至》。所以对我比较信任,也愿意分享他过去的一些经历。”

朋友的故事是董越此次拍摄《戴假发的人》的创作起点,然而却并未止步于此,在塑造影片中孟中父亲这个角色时,董越从另一位公益律师的父亲身上汲取了灵感,“这个角色的原型并不是我朋友的父亲,而是另一个故事中的灵感火花。”

当被问及《戴假发的人》相较于《暴雪将至》所面临的挑战时,董越的回忆有一丝苦涩:“从2020年底到2021年上半年的拍摄,我们遭遇了不少问题,那真是让我感到既孤独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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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中如同一张紧绷的弓 黄晓明贡献了他的最佳演技

在《戴假发的人》中,孟中的角色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年少时在父亲的阴影下挣扎,成年后则背负着深藏心底的秘密,多年的心理重负让他的生活充满了压抑。这样亦正亦邪的双面人生,对演员来说充满挑战。董越很认可黄晓明对于这个角色的演绎,他认为这部电影可以算是黄晓明演艺生涯中的巅峰之作,生动诠释了人性的复杂与多面。

谈及黄晓明的加盟,董越透露:“我们的相识始于2018年的戛纳电影节,当时我们一同参加了李沧东导演的《燃烧》首映,车上的闲聊中,黄晓明就表达了对《暴雪将至》的喜爱,并希望能与我合作。”

当董越完成《戴假发的人》的剧本后,黄晓明得知了消息,希望能看看剧本,“演员对角色如此热情,我知道合作会非常顺畅。”而最终选择黄晓明出演孟中,董越也非常有信心,“我有这个底气,因为角色本身就极具魅力。”

在《戴假发的人》中,黄晓明彻底颠覆了往日的银幕形象,他的造型大胆突破——脱发、络腮胡,配上古板的眼镜,身材也变得消瘦,面无表情的同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让人不禁对他的内心世界充满好奇。

黄晓明不仅大胆“扮丑”,更是为了贴近角色孟中的形象,减重近30斤。董越至今还记得黄晓明刚进组时的情景,“他那时体重近160斤,身材非常健美,胸肌饱满,就像年轻时的施瓦辛格一样。我一看他的体重,就说不行,整个状态光鲜亮丽,和孟中不符,形象得大改,而黄晓明也确实下了狠功夫。”

为了让黄晓明更深入地融入角色,董越让黄晓明住进了简朴的筒子楼,“我觉得要拍孟中,就得真正体验他的生活,住在逼仄的小房子里,能更好地捕捉角色的感觉。而黄晓明很努力,为了这个角色,他付出了很多。”

在《戴假发的人》中,孟中的命运因一位深夜的神秘乘客而彻底改变,这位乘客的角色充满了神秘感,为影片增添了无限遐想。董越对这个角色的设计别具匠心:“我希望观众能感受到,这个乘客不仅仅是一个角色,他更像一个文学符号,带有强烈的象征意义。他就像命运的使者,或者说是孟中另一个自我,但以一种抽象的方式呈现。这位乘客始终以一种嘲讽的态度面对孟中,也让观众对孟中的内心世界有了更深的探索。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不断挑战和逼迫孟中面对自己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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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别一个人深藏心里的欲望 才是有趣的事情

在《戴假发的人》中,孟中这个角色挑战了传统人物的黑白分明。对于如何界定一个人善恶的标准,董越表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无法轻易被标签化,很难用好人或者坏人来形容一个人,“真正有趣的是探索那些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和冲动,如果我来评价的话,我觉得孟中是一个真实的人。”

董越表示,自己用这部作品直面并展现这种真实,“我放大了他的某些特点,让他的内心冲突更加突出,但他的真实性并未改变,隐藏过去的不堪是许多人的共同选择,我们都有过那样的时刻。” 

董越的两部作品《暴雪将至》和《戴假发的人》都以悬疑为框架,构建了一个让观众仿佛迷失在迷雾中的迷宫,随着剧情的推进,一层层揭开人性的复杂面纱。董越认为,悬疑不仅是一种吸引观众的手段,更是一种表达人性焦虑的绝佳方式,“无论是犯罪还是悬疑元素,都能很好地传达那种紧张和不安。”

《暴雪将至》中的男主角偏执地追赶命运,最终时代却抛下他绝尘而去;《戴假发的人》中的男主角前半生压抑,后半生挣扎,经历着精神上的煎熬。董越在两部电影作品中塑造的鲜活人物和在命运中的迷失感,都让观众印象深刻。

董越表示,自己在塑造男性角色上似乎有那么一点天赋,“我对男性的伪装和焦虑有着特别敏感的触觉,这种敏感,可能对塑造男性角色有一些助益。” 董越笑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焦虑的人,“拍摄电影的日子里,我几乎夜夜难眠,这种焦虑如影随形,除非达到某种心灵的开悟,否则很难摆脱。”

而董越的洞察力也是一种“天赋”,他总能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人性的微妙,“我并非刻意去观察,但每当遇到事情,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很多。我特别喜欢研究那些外表光鲜、看似成功的人,每当想到他们背后可能隐藏的故事,我就觉得自己仿佛看穿了他们的伪装。”    

董越坦言,自己在人际交往上并不擅长,但愿意在创作中去与人物对话,“我总觉得自己找不到最恰当的话语来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电影剧本创作给了我深思熟虑的空间,在剧本中,我可以慢慢想象、揣摩、编排,这是与人直接交流时难以做到的。”

董越偏于内向、严谨的性格特点似乎也在无形中塑造了他的电影风格,“电影叙事是个复杂的系统,需要精细的思考和方法。我的第一部作品可能有些生涩,第二部虽然有所进步,但依然不完美,这种不圆润,可能正是我个性的体现。我的电影,就像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文如其人’,拍着拍着,就变得越来越像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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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呈现良心、人性 是我的创作特点和诚意

董越将拍电影视作一种真诚的自我展现:“我会在作品中剖析自己,这不仅仅是我的创作特点,更是我对观众的诚意,我希望能展现最真实的人性,最纯粹的良心。”也因此,董越总是寻找那些能触动自己的故事,“相对于纯粹的商业电影,我更倾向于那些有深度、有灵魂的题材。”

创作是董越拷问自己的过程,也映照出他在岁月中的成长与改变。“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我就像孟中一样,总是担心得失,那时,我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塑造我的未来,如果失败就像是世界末日。随着岁月的流转,我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现在我四十多了,看待命运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并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这让我学会了放松,接受更多的可能性。”

也因此,《戴假发的人》中江边打斗那场戏让董越颇为感慨,镜头中,雨夜诡诞的红光映射出孟中内心的躁动,而周围沉郁冰冷的黑夜仿佛无尽的罪恶将孟中吞噬。而董越在拍摄现场“旁观”着这一切,却感受着“时过境迁”的荒诞感,“我联想原型人物身上所发生的那一切,想着我那位朋友在20年前的绝望、痛苦、愤怒,如今被一群人在江边忙碌地重现,我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好像穿过时空在偷窥。”

而谈及《暴雪将至》和《戴假发的人》这两部作品之间的联系,董越说:“即便一个导演拍了很多部电影,他作品中的人物总会有些相似之处。这些角色就像是他对人性的一种解读,是他自我投射的反映。每次拍摄新作品,我都会尝试带来新的变化,但那些核心的东西,那些真正定义我的东西,总是会连贯起来。”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崔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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