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肖尔:既喜新又厌旧,却一生专注摄影
北青艺评
2024-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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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一则新闻挑起人们的好奇:在中央美术学院举办的讲座《转变我人生的五次经历以及它们如何促使我成为一名艺术家》上,主讲人摄影家斯蒂芬·肖尔因为台下有太多人顾着看手机而中止讲座,离开现场。许多报道将肖尔的举动形容为“愤然离席”,事实真是如此吗?也有许多人认为,斯蒂芬·肖尔作为一位老牌摄影名家,此举有“耍大牌”的嫌疑;还有人提到,观众低头看手机,是因为很多人在用手机记笔记,其中或许是有些误会,导致主讲人肖尔对此产生了误解。那么,这真的是一次“老牌摄影师不满观众听讲态度而离席”的事件吗?如果你了解过斯蒂芬·肖尔的生平,就会对他本次突然离场的行为毫不意外。

“叛逆”贯穿一生

斯蒂芬·肖尔的一生可谓是离经叛道,他从9岁时就开始自学摄影,14岁时,就联系了当时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摄影馆馆长爱德华·斯泰肯,问对方能不能看看自己的照片;17岁时,肖尔结识了当时的艺术名流安迪·沃霍尔,并且在沃霍尔那大名鼎鼎的“银色工厂”里持续拍摄着在里头出没的艺术家和模特们。

年轻的肖尔从安迪·沃霍尔这位天才那里学到了观看世界的方式。在之后的采访中,他也提到过沃霍尔使用镜头来记录世界的方法对自己造成过深刻的影响,譬如在沃霍尔那部长达八小时的电影《帝国》里,肖尔学会了用“静静地观看”来端详和把控整个世界。那是一部相当具有实验性质的电影,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内容极其简单和无聊,因为就是把镜头对准纽约帝国大厦拍摄整整八个小时的内容,你也可以称其为根本没有内容。

从我们日常的平凡生活中找到一种趣味性,安迪·沃霍尔的摄影观就这样启发了斯蒂芬·肖尔。从1972年开始,肖尔选择放弃学业,像上世纪70年代的美国嬉皮士那样踏上横跨美国中西部的心灵探索之路。在一路上,他见识了许多工业城市的旧街景,也许这引起了他对拍摄这些景象的兴趣。肖尔随即做出了一个叛逆的举动,那就是使用35毫米手持相机来拍摄彩色相片。

今天习惯用智能手机拍照的我们也许不能理解上世纪70年代摄影界的“彩色”与“黑白”之争。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为斯蒂芬·肖尔所举办的一次回顾展上,肖尔如此回忆自己的这段人生经历:在上世纪70年代,彩色摄影被认为是过于世俗的、不入流的,且在摄影领域不被待见的摄影形式。在当时,作为艺术形式的黑白摄影把握着摄影传统领域的规矩,即黑白摄影才是真正具有艺术价值的形式。

在中央美术学院的讲座上,肖尔自己也说,当他还是个向前辈寻求建议的年轻人时,他经历过这样一件事,当时他正和一位大师共进午餐:“我和保罗·斯特兰德共进午餐,他用一种非常慈祥的方式告诉我——对一个有抱负的年轻艺术家提建议——‘彩色摄影无法传达深层次的情感’。十年后,每个人都在用彩色拍摄,没有人用黑白。所以我质疑传统的部分,就像我在十年前思考的那样,黑白摄影代表了什么?那么现在我会想,彩色摄影代表了什么?我要去探索黑白摄影。所以我决定,在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会用黑白摄影来工作。于是我便停止了彩色摄影。于是,我就停下来了。”

当所有人都推崇黑白摄影时,肖尔选择了彩色摄影,当所有人都习惯彩色摄影时,肖尔又把目光拉回曾经被他叛逆地甩在身后的黑白摄影上。他一直在寻找和挖掘被常人乃至于被通常摄影师所忽视的、没有被反思过的那部分。如此的“叛逆”贯穿肖尔一生,因此,才会出现文章开始那一幕——认为台下观众若不专注便不必再讲——如果联系到肖尔的个性,那么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毕竟他就是一个会打破规则、逾越规矩的人。

日常之景的尊严

话说回来,黑白摄影地位高于彩色摄影的规矩激发了肖尔的叛逆心,同时也让他去反思,如果我们拍摄一张彩色相片,它跟一张明信片又有何不同?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拍摄了名为《美国表象》的系列照片。这些照片的尺寸和相纸跟普通家庭照片别无二致,当时展出后,观众和评论家们对它们的态度都很冷淡,他们并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拍摄这些东西:牛奶纸盒、一台旧电视机、一块桌布的一角。肖尔所选择的拍摄对象,既不具有任何独特性,也没有史诗时刻的气质。

但时间证明这是一项大胆又实验性的举措,至少今天身处2024年,站在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观展的我们,或多或少都能理解肖尔所强调的:日常之景的尊严,以及我们在对其专注的凝视中所反射出的思考:是什么组成了我们的生活?生活本身之所在,由我们的眼睛去观看的世界,如此平静但富有力量。

在回顾自己年轻时的这一系列作品时,肖尔说:“关于《美国表面》,我想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拍摄不受(传统)摄影(构图)规矩所限制的照片,我想拍摄看起来就和肉眼所见一样的照片……用现在的话说,就像我在对我的肉眼所视进行截图。我这样做就可以看到‘我的所见’是什么样子,我将它们作为我拍摄这个项目的指导。”关注你所应当关注的一切,即使它们看上去寻常而平凡,但所有物品中都带有历史的痕迹,它们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这是肖尔最重要的系列作品《美国表象》《不寻常之地》《要素》《地形》中始终不变的传达主旨。

在肖尔的很多摄影作品中没有人的出现,但处处都是人留下的痕迹,无论是人去楼空的交易所橱窗,还是美国中部废弃工厂的一角,也许我们可以称其为文明的产物,在一阵阵辉煌的淘金热中变成了历史的遗留物,最终被像肖尔这样的摄影师挖掘出来,重新在图像上展现并与我们见面。

“注意力是我们的力量”

也许和我们猜测的不一样,年近七旬的斯蒂芬·肖尔依然热衷于使用新技术来辅助摄影。展览中展出的《地形》系列作品,便是使用中国大疆无人机搭配哈苏L1d-20c相机来完成。形似鹰的俯瞰视角,让我们从半空中了解北美大地。

“什么值得被拍摄?”“为什么要拍摄?”这是肖尔研究一生的课题。他也曾使用图片社交App,但之后选择放弃账号,至于为什么,肖尔依然强调了“专注”对于现代人的重要性:

“在我的回忆录:《现代实例:摄影的技艺》中我引用建筑师路易斯·沙利文的话:‘注意力是我们力量的本质。’但我认为注意力是生命体验的核心。我不是在说这一代人,这是我所看见的,越来越多的,我认为社交媒体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算法发挥着很大作用,算法旨在让人上瘾,并且它起效了,但没有用在有益的地方。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决定离开Instagram的原因。”

回到开头,肖尔在离席时也说过:“我们在讨论注意力,那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明白注意力的重要性。然后我发现今天到场的各位,其中有非常多人一直在看手机。你们特意来听这场讲座,但都不能够集中注意力的话,那么如何去感受日常所吃的食物,感受阳光照在你皮肤上的感觉呢?那么,我们今天就此结束,也挺好的。”

无论如何,能有专注地注视一件物品的能力,也是另一种坚固内心的自我观照,从这个层面上来理解,也许就能共鸣。

文/余木匀

编辑/史祎

供图/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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