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敞（作家，评论家）

可知为人一世，种种皆从心来，及至两书结尾，又种种皆向心去。

一

◎观大观园构造、宝玉所居怡红院，像一个“心”字；西游中，菩提祖师居处乃“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亦是一个“心”字。前者乃宝玉迷乱本心处，后者乃悟空师法自心处，可知为人一世，种种皆从心来，及至两书结尾，又种种皆向心去。

◎“太虚幻境”各配殿，除“薄命司”以外，还有“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警幻仙姑言道：“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簿册皆有判词绘画等等，真乃女儿悲剧剧本图书馆。

悟空起一座齐天大圣府，府内亦设个二司：一名安静司，一名宁神司。司俱有仙吏，左右扶持。处处警“心猿”。

二

◎宝玉、悟空皆秉正邪二气之人。“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贾雨村语）

◎红楼第四十九回，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

三

◎红楼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宝玉天生情种，最难过女儿关。贾政初入大观园，怡红院有一株西府海棠，则与一众人道：“这叫作‘女儿棠’，乃是外国之种。俗传系出‘女儿国’中，云彼此种最盛，亦荒唐不经之说罢了。”直接点破。西游九九八十一难，最难一关即“女儿国”。女儿国王赤手空拳，嗔莺叱燕，软玉温香，足能满足男人所有想象，故而最难脱离，胜过无数妖精法宝。

◎西游过车迟国，师徒与三力大仙比试，“隔板猜枚”一段，悟空变作蟭蟟虫，钻入柜中，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将去，把柜中“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变为穷和尚所穿的“破烂流丢一口钟”，还撒了一泡尿，大有深意；宝玉眼中，荣华富贵亦不如村中女子的红衣耀眼。到头来，自己也是着了僧衣。

四

◎西游中，花果山位于东胜神洲，唐帝国位于南赡部洲，天竺如来位于西牛贺洲。如来言道：“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礼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贪多杀，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红楼中秦氏之丧，水陆榜文曰：“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四大部洲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则一语到西游。“贪淫乐祸，多贪多杀”，曹公隐秦氏故事在此。

◎西游曰：“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 “行善的，升仙化道；进忠的，超生贵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还生人道；积德的，转生富道；恶毒的，沉沦鬼道。”

红楼曰：“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2024.9.20

供图/雨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