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怡尘:腊肉之味
作家联盟 2023-10-19 08:00

作者|怡尘

父亲精通烹调,尤其擅长做淮扬美食,深得亲戚朋友的好评,然而这些菜吃到我嘴里竟感觉不到好来,往往吃不了几口便放下碗筷借故而去,让父亲很没有成就感。

然而当我开始接触到腊肉,便再也放不下,知道这才是对我胃口的美食。

“腊肉”这个词是个四川人告诉我的。他是父亲打猎时认识的朋友。

早春二月,天气还冷得让人缩手缩脚。父亲的朋友带了一大块黑黢黢的肉上门,我当时还无知地在心里直犯嘀咕,这是什么鬼东西,怕不是坏掉了才拿来送礼?当天中午,父亲割下一小块,切成薄片放进蒸笼里大火蒸熟。端上桌,碗中肉的颜色明显变得好看很多,味道也不难闻,但小心眼里仍然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父亲见我不肯下筷,劝我好歹尝一块试试,为避免客人尴尬,就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块,没想到腊肉独特的烟熏味让我胃口大开,又起身添了一碗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的新鲜事。于是父亲开心地对朋友笑道,不简单,你的腊肉居然很对我这个宝贝女儿的脾气。

那块腊肉到中秋节时仅剩了一点。

闻到街上糖炒栗子的香味,我忍不住去买了一斤。正好父亲刚打回一只野鸡,野鸡肉又瘦又柴,之前都是要用带皮肥厚的上五花伺候。因为以李渔之见:“鸟兒之肉无他长,取其肥且甘而已矣。肥始能甘,不肥则同于嚼蜡。”而这次我让父亲改用腊肉与之同烧,最后再放进板栗,结果滋味绝佳,父亲直夸我虽然不会做,但懂得创新变通也很不错。

从此,我便迷上了腊肉。到外面吃饭,干锅包菜腊肉是首选,菜上来,我只挑里面的腊肉吃,不多的几片肉,吃着一点都不能尽兴。后来发现超市里的培根有点近似腊肉的风味,可惜没有腊肉的香味。

“有种快乐,只要尝过一回,你就会希望多多尝几回。”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在其散文集《人间食粮》里写道。而腊肉于我亦如是。

初恋男朋友是武汉人,第一次到他家里吃饭,他母亲用湖北腊肉做了一道粉蒸肉。腊肉裹上颗粒状的米粉,虽然其貌不扬,但入嘴就知道不虚此行。腊肉的脂肪被高温融化进米粉里,让米粉变得油润绵软。腊肉有味,米粉无味,二者相互融合就有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美妙感觉。

因为实在太好吃,我一时贪嘴,多吃了几块,饭后又喝了饮料,结果没多久闹起了肚子。那时候的人家都没有卫生间,男朋友赶紧把我带到外面去上厕所。我冲进厕所才想起忘带卫生纸,在里面没心没肺地大呼小叫,男朋友又折返回家拿纸。从厕所出来,我对等在门口的男朋友说,自己太不中用了,简直就是标准的狗肚子,根本存不住二两香油。男朋友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不对啊,这是说人没有城府,可你分明是吃了油腻拉肚子。我狡辩道,都一样,都是摆不住好东西。

过了几年,单位来了个重庆的女大学生。她每天中午带饭,我只要一闻到她饭盒里的腊肉味就忍不住流口水。她看出我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仅大方地和我一起分享,还告诉我腊肉是用松木的木屑熏制而成,并教我怎么做泡菜,并透露重庆火锅的灵魂是牛油。这让没有行过万里路的我产生了想插翅飞到重庆去痛吃一顿的强烈欲望。

从小到大,我的业余时间都放在看小说上,连成家有了孩子整天忙个不停,也会将小说放在身边。先生调侃我,爱吃腊肉是物质,爱看小说是精神,你可真是物质精神两不误。

叶广芩将她的《豆汁记》写得幽默诙谐。小说中“我”的父亲是个性情中人,他的艺术气质常常让他做出异想天开的惊人之举。他捡回来的宫女莫姜是清末御厨的老婆,莫姜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就在后院,用那已成累赘的松树枝,只冒烟不出火地慢慢燃烧,历时十天熏制出的腊肉肠,让“我”吃得眉飞色舞,让“我”的父亲待客送人都很有面子。

在王安忆的《长恨歌》里也有腊肉的身影,王琦瑶与程先生在旧货行里久别重逢,时近中午,二人走了几家饭馆,都是客满,程先生只好把王琦瑶带回家。他一头扎进厨房,做了一锅杭州腊肉菜饭,两个饿过了头的人居然给吃得精光。想十二年才见一面,没说多少话,尽顾闷头吃饭,不由相视而笑。

一曲长恨歌,不过是赶了一场繁华。一碗豆汁,带出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看来喜欢腊肉的人不独是我。

在绍兴的三味书屋里有一对抱联:至乐无声为孝悌,太羹有味是读书。我索性把它改成“太羹有味是腊肉,至乐无声为读书”。

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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