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尘（作家）

《尤利西斯》没有看完过（看过的那一部分也忘得精光），但周边倒是涉猎过一些。比如西尔维娅·比奇的《莎士比亚书店》一书，看完了的。甚至还去了第戎，《尤利西斯》首版的诞生地。

说来似乎专门去巡礼似的。完全不。只是经过第戎，而且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小城是怎么回事。完全是后知后觉的关联。

在法国第戎停留的短暂时间，是2012年7月19日至7月20日，一个黄昏，一个晚上还有一个早上。那个黄昏我和同行友人走在第戎的街上，商店全都打烊了，视过分勤勉为恶习的法国人才不会耽误晚餐呢，生意不重要。跟中国人完全不一样。我自己觉得中国人挺好的。

第戎是一个跟吃喝紧密关联的城市，勃艮第葡萄酒产区，芥末原产地，另外还有鲜美的蜗牛。我在这个黄昏既没有喝葡萄酒，也没有吃蜗牛，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了一圈。路边的咖啡店和餐馆坐满了人，在金色的夕阳中眼神散漫，在我看来他们都在专注于内观，绝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光给无关的路人。街景精致小巧，没有高楼，仅两三层楼的临街房子，好多都勾了鲜明的轮廓线，衬上不远处教堂的钟楼，有点童话的意思。对第戎，我没有做什么功课，因为之前并不知道会途经那里并停留一个晚上。是在从意大利佛罗伦萨到巴黎的途中偶然的一个停驻。后来我看了一些资料，格朗吉尔广场、吉约姆大门什么的，应该都逛过了，反正第戎就那么大。

后来读了西尔维娅·比奇的《莎士比亚书店》一书，才知道第戎有故事。

1928年，海明威（右一）头缠绷带参加毕奇的生日聚会，与毕奇（右二）摄于莎士比亚书店门前

莎士比亚书店是上个世纪前半叶位于法国巴黎的文人重镇。1919年，西尔维娅·比奇在巴黎奥德翁路开了一家名为“莎士比亚”的书店，常客有安德烈·纪德、保罗·瓦莱里、舍伍德·安德森、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厄内斯特·海明威、D.H.劳伦斯、伊兹拉·庞德，塞缪尔·贝克特，等等。1941年，经营了22年的莎士比亚因二战而关闭停业。这一部分，是西尔维娅·比奇版的莎士比亚书店。之后直到现在的莎士比亚书店，跟之前关系不大了。

比奇时期的莎士比亚书店常客中，有一位叫詹姆斯·乔伊斯。

在比奇的这本回忆录里，讲了很多关于出版《尤利西斯》的逸事。《尤利西斯》的出版，是莎士比亚书店最大的一件事，也是最大的一个功绩，比奇花了很大的篇幅给予详述，那是应该的，也是必需的。而我在这一部分反复读到一个法国的地名：第戎。

乔伊斯与毕奇在莎士比亚书店

《尤利西斯》的前期出版困难重重，最后由经费拮据窘迫的小书店莎士比亚书店接手出版事宜。书的排版印刷交给第戎的一个老印刷商达朗迪埃先生。因为预订的书单早已发出，彼时，在第戎一间爬满藤蔓的古老印刷厂里的灯光彻夜亮着，达朗迪埃先生和他的员工加班加点地赶制着。因为乔伊斯不断地在排出来的样稿上修改，甚至大段大段地重写（因为眼疾，乔伊斯的字犹如天书一样难以辨认），而比奇纵容他的这一行为，于是《尤利西斯》陷在排版、修改、调整、重新排版、重新修改、重新调整的循环中。特别是《刻尔吉》这一章，打字员们都被撂倒了，第九个打字员摁响了乔伊斯的门铃，门一开就把打好的部分稿子扔在地上，然后转头冲向街道逃之夭夭，连工钱也没要。那个时代的人真是淳朴，是如此看重自己的职业声誉，没能完成工作居然羞愧成这个样子。乔伊斯对打出《刻尔吉》已经不抱希望，比奇接手过来，请妹妹和朋友们帮忙辨认天书般的手稿并打字出来，中间历经周折，到了最后，达朗迪埃先生终于让《尤利西斯》在第戎面世。

这只是《尤利西斯》这本书出版过程的很多曲折故事中的一个。我这才知道，第戎，是《尤利西斯》首版的诞生地。其实这些故事听上去就让人非常的心烦意乱。一般人如果身处其中，一定会抓狂，也一定会放弃，所以啊，这个叫做西尔维娅·比奇的出版人和她的书店会成为传奇。要是早知道这些故事，说不定我会好好做做功课，然后在那个黄昏试着去寻找一下达朗迪埃印刷厂的旧址。2023.9.30

供图/洁尘

编辑/韩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