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我其实只是去看看缘缘堂的窗
北京青年报客户端 2023-10-15 09:00

◎蓝色咖喱粉

每次到桐乡的石门镇,总要去丰子恺先生的故居缘缘堂走一走,看一看。

如果说第一次来缘缘堂,是因为喜欢先生的画慕名而来,那之后一次次地再来,我其实只是去看看缘缘堂的窗。

缘缘堂是先生在1933年春天,用积攒起来的稿费,在故乡桐乡县石门湾的梅纱弄自家老宅后面建造的一栋中式小楼。但仅仅过了五年,1938年1月,缘缘堂就被侵华日军焚毁。而现在我们所见的缘缘堂,是1985年根据丰家孩子回忆绘出的草图重修而成。

来的次数多了,每个角落都熟悉无比,到后来,我进门后一般直接穿过厅堂,就往二楼去了。通往二楼的楼梯窄且陡,但一上楼,却是豁然开朗,以楼梯为界,南北各有三个房间,朝南方向从左至右分别是丰子恺夫妇的卧房、先生的画室兼书房、女儿的卧房。

画室是六个房间中位置最好的那个,位于朝南正中房间,记得我第一次去缘缘堂是五月初,人尚未进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一窗的青翠扑了个满心满眼。那绿色,把原本朴素黯淡的房间映衬得生动活泼,让人惊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画室正对着一面爬满密密匝匝的爬山虎的围墙。

与一般中式老宅的逼仄昏暗不同的是,缘缘堂每个房间的采光都极好,轩朗明亮。这间画室更是如此,整整一面墙的上半部分,全做成了窗,且不是那种中式木格纹的窗子,而是镶着大块玻璃的西式窗子。这应该是画家特别讲究采光的原因,曾去过林风眠先生位于杭州玉泉附近的故居,二楼画室的窗子,也比普通宅子宽大许多。林先生的故居是他自行设计的法式风格,缘缘堂则是纯中式风格,但画家对于光线的追求,是一致的。

五月初,正是春暮夏初,绿肥红瘦,那爬山虎碧绿浓郁,生机勃发,张牙舞爪地将这片院墙霸占成了一片绿墙,却恰到好处地留了几处白,像极了国画中那看似不经意却实则刻意地巧妙留白;院墙角落则栽了棵芭蕉树,高大茁壮,墨绿色的叶片宽大无比,却是错落有致,中间那棵的顶端弯出一枝肥硕的芭蕉花来,花瓣已凋落了大半,活脱似一盏古铜质地的旧式样路灯。看到这芭蕉树,忍不住会心一笑,先生画作中常有这样的场景,院墙的一角,疏疏落落半隐半现出几片芭蕉叶来,这是先生画中欲语还休的意境,原来亦是先生现实生活中的怡情雅趣。

密密匝匝的爬山虎,疏朗高大的芭蕉树,还有缠绕着芭蕉树攀援而上的牵牛花,这些景致镶嵌在一块块窗格中,构成了一幅幅绝美的画作。

也曾在深秋来过缘缘堂,爬山虎的叶子由绿变红,由密转疏,牵牛花的藤蔓已经萎了,却还有那么一两朵蓝紫的花儿,寂寥又倔强地开着,这又是另一番美好风致。

即便是最肃杀无趣的冬日,白墙上寥寥地爬着几枝枯萎的爬山虎,墙角的芭蕉树却是绿得越发浓郁厚重,这景致,正如李义山的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是国画大写意中大面积的留白而生出的那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侘寂之美。

有次和孩子同去,他环顾这四壁空空的画室,好奇地问:“妈妈,丰子恺先生不是大画家吗?为什么这儿一幅画都没有?”我笑而不答,只是指指窗外,孩子顺着我的手势看向窗外,表情从欣喜惊艳到恍然大悟。

建筑大师贝聿铭曾说:“在西方,窗户就是窗户,它放进光线和新鲜的空气;但对中国人来说,它是一个画框,花园永远在它外头。”所以每次去苏博,最能给我惊喜的,是苏博的窗,和嵌在窗格里的窗外风景。

前几年,丰子恺纪念馆启动改扩建工程,缘缘堂也关闭整修。这次假期去石门,听说缘缘堂已经重新开放,于是迫不及待地去看看,一进小院门,脚步就顿住了,那一墙的爬山虎呢?

院墙新粉刷过,白得刺眼,丝毫不见爬山虎曾肆意张扬的痕迹。上得二楼,画室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陈设,站在书桌前,抬眼看去,再也没有扑面而来的盎然生机给你以惊喜,只余一堵单调的白色院墙,墙角的那棵芭蕉树倒是还在,虽仍枝繁叶茂,却更显孤寂沉默。

没有了窗外风景的窗,是失却了灵魂的窗,而没有了窗外风景的映衬,这画室真的成了一间再普通不过的陋室,黯淡简朴、单调无趣。

我想幸好先生看不到了,不然该会如何的失望。

编辑/韩世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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