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妖（作家）

适合一个人去看的电影。幽暗之光，映照众生。

殡仪馆是一个尽头，但生者与逝者之间的情感、困惑与纠结并未随之终止。比起逝者，或许生者更需要被安慰。撰写讣告的闻善是一个聆听者，有时候，安静、耐心、不评判地聆听逝者故事的他，像一位沉默的神父在解脱倾诉者的重负。讲述，是为了记住逝者，也为了令生者释然。

这部电影是关于写作与创作枯竭吗？不仅仅是。把表层的设置脱水，它讲的也可以是一个人，在一段心灵跋涉时与他人的相互看见、互为拯救；创作的枯竭也是生命力的枯竭，我们都曾经历过某个人生阶段，生活好像凝固了，还能再流动吗，如何再前进呢？

它探讨了艺术/文学/电影在当下何为：在现实世界中显得无用的艺术，正因为它的无用，它流落跌下，跌到幽暗深处，才能照见同样在幽暗中的心灵。这种照见，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上面这两段话，讲的是主角闻善，讲的是艺术何为，也是关于这部电影。有的电影是强光，耀眼夺目；《不虚此行》是弱光，幽微徘徊。它没有强烈反转、也不提供刺激爽感，它也不梦幻造梦。脆弱之处也是它的勇敢之处，这部电影有点轴地问了一个问题：普通人也能当主角吗？普通人的生命也值得被凝视、被看见吗？

胡歌演得真好，略不合身的文艺而廉价的小西服，微微弓背、眼神拘谨，整个人都是缩着。有个细节，在殡仪馆两人抽烟时，老潘吐烟圈特别浓，而胡歌饰演的闻善连烟圈都是散乱的、底气不足的。这个人物身上浓缩了许多主题，因为内向或因为某些际遇，有些人似乎一直在生活边缘，却始终无法活出自己的人间烟火。内向的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写不出商业成功的失败编剧，要如何安放自己？他们的生命价值是什么？

小尹这个角色，刚开始觉得没必要找吴磊吧。看完后想，因为是吴磊这样生命力旺盛的大男孩，小尹的苍白虚弱就更让人心疼，最后他说出来的那句“我想留一些胡子，有很多朋友，过有目标的生活，被人需要”才更有冲击力。

也喜欢闻善的老师，自己的得意门生不写戏，改写讣告，这么丧，老师还是找到了夸点：写讣告也还是在写作啊。像我那些不顾你死活反正就是要夸你的师长，他们经历的事多，知道人会活着活着变颓了，对他们来说，可能只要学生还活着，没病没灾，就值得给你一个手动点赞吧。

齐溪饰演的金穗也好，是我二十多岁上网时会遇到的网友，有年轻人面对世界还没有防备的那种敞开和炽烈，炽烈到有点愣和莽。她的出现让影片幽暗下坠的调性有了反方向拔河的力量。

是的，看电影的时候潜意识里有一种在跟什么拔河的感受，在跟某种把人往下拖的力量吧。有时暗夜好似没有尽头，但阳光还是重新照到闻善。这是这部电影给出的一点点微弱但坚定的善意。

不像看之前想象的那样会让人一直哭，《不虚此行》的味道很淡，像周末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在下雨。宁静的流动，心为之舒展。它的表达有一些笨拙，却不乏诚挚，像一个内向的人，经过挣扎，弱弱地说出几句话，平淡里却包含了浓烈。

对个人而言，它是有弱点的电影，但走出影院不会后悔。

2023.9.14

供图/绿妖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