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只要诗在,长安就在
董铭
2023-07-11
+ 关注

“大唐,人人都写诗”,时长超过两个半小时、全景式展现盛唐风华的《长安三万里》俨然是一部动画版的《唐诗三百首》。片中大量的经典诗句、名人典故、历史波澜,仿佛给放暑假的学子们准备的特别版《中国诗词大会》,既寓教于乐地复习文史知识,也让他们直观地体会到“考公不易,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回望长安,回望群星闪耀

一如“长安三万里”这个从“鹏程三万里”中化用的片名,追光动画制作的这部“长篇动画”,展现的正是李白、高适这对“好友”的人生轨迹和唐朝盛极而衰的历史画卷。在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的盛世中,李白、高适、杜甫、王昌龄、王维、贺知章等诗坛群星相识相知,《静夜思》《燕歌行》《将进酒》《黄鹤楼》等四十多首传世之作娓娓颂来,怎不令心驰神往?

纵然有着“史上最长中国动画”的168分钟片长,《长安三万里》也难以涵盖所有人物的一生,许多人物一闪而过,即便是作为主角的李白,其出场、退场之间也遗落了数年,不如主诉人高适被塑造得更为丰满。那些吟诗作对、金戈铁马的场面,不仅让人观之荡气回肠,更感慨于李白和高适的人生走向。这两个曾经相伴“考公”、叩天子门而不入的青年好友,却在晚年后“相忘于江湖”;而长安,也在安史之乱和吐蕃进犯中残破衰败了。

这种由后世回望前朝的感伤视角,与陈凯歌的《妖猫传》颇为相似,《长安三万里》也采用了倒叙的手法,由年迈的高适向年轻的宦官监军程公公讲述他所熟悉的李白,最后又在击败吐蕃的大战中回到主时间线里,完成叙述者和价值观的重合。回忆的叙事方式不算复杂,有点像《典籍里的中国》《中国书法大会》里的那些舞台表演,将人物性格通过事件、对话来呈现,借助多个或虚或实的传奇故事,串起诗人的一生。

高、李“对照组”与相互审视

而将高、李二人多年的友谊作为情感主线,尤其是高适多次的冷眼旁观,则悄然带入了今人的审视。“我真的是他的好友吗?”高适的这句自言自语,让这种审视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他既钦佩李白在诗文上的才华,向往他的洒脱不羁;又并不认同他的放浪形骸,挥金如土。或者说,在浪漫主义的放任和现实主义的责任之间,高适在后者上找到了完满的归宿;而李白的天性则更多地在前者中挥洒——即便没能真正像仙人那般“出世”“入道”,他也为世间留下了令人难以企及的文化遗产。

《旧唐书》评价高适:“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用世俗或今人的价值观来评判,大器晚成的高适无疑是“成就了一番事业”的。青壮年时的高适和李白一样宦海沉浮,“考公不利”,但性格坚韧的他即便从蓟北重返故园,也仍然在农活中磨练自己。等到安史之乱中得以重用,因军功和政见颇受唐玄宗、肃宗的信赖(除了代宗,否则也不会派宦官来执节),做到三镇节度使,封渤海县侯,达到人生顶点——这是对他半生蛰伏的奖励。而能够镇守边疆,平定内乱,对于一位渴望杀敌报国的边塞诗人来说,同样是壮志得筹的完美结局,足以让岑参、王昌龄、王之涣等人钦佩羡慕。而在《长安三万里》的开篇和结尾,手持高家枪、身着明光铠的高适,突出了其“将门之后”的武人属性,与彻夜纵歌,整晚开“轰趴”的文人群体显得格格不入;其性格上的耿直坚韧,木讷中曾经还带一些口吃,也与放浪形骸的李白形成鲜明的对照组。

 李白在《少年行》中曾写到“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这一文一武的两青年,在赴京的路上不打不相识:一个是洒脱狂狷的商人之子,一个是严肃忠正的将门之后,其实性格上差距颇大,人生道路注定要分道扬镳。可讽刺的是,在“口蜜腹剑”同时又能力极强的李林甫掌权时,这两个大有抱负的青年都无用武之地,同病相怜的他们只能在蓟州再次经历失望,在江夏踌躇人生的方向;唯有到天下大乱之时,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的高适才抓住了机会,从一个八品幕僚一跃成为封疆大吏,这其中不乏对唐朝门阀传统和用人制度的批判性。

此外,由高适的视角来侧面描写李白,更多了份好友才能触及到的“灵魂深处”——原来潇洒不羁的李白也曾才惭愧过、彷徨过、懊悔过,这可比酒宴上的贺知章等人看得更透。第一次到黄鹤楼时的李白目空一切,却在崔颢的诗作前自愧不如,这其实是所有大唐青年都有的傲气;而到了中、晚年时,李白的入赘和附逆,也成了人生失意的注脚。对于这两件不算光彩的选择,《长安三万里》并没有回避,而是向立传一样,借助高适给出了更详细的描绘和解释——这也让李白作为“人”而非“仙”的一面更加真实。

当然,为了保证角色性格的统一,电影中的高适关于入赘的态度不同于历史(实际上,李白第一次入赘许家的介绍人是孟浩然,第二次入赘宗家的介绍人正是高适),但点出了好友之间的情谊,同情甚于感叹。而在历史上最具争议的永王之乱中,李白因为附逆入罪,高适因为拒绝救助好友而被后世批评“无情无义”,主创则利用之前郭子仪的伏笔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此时影片的主题因为时局而变得更加严肃,身居庙堂之高的高适已经磨练出敏锐的政治眼光;可隐居闲散多年的李白仍然还处于“幼稚期”,偏偏不忘求闻于仕途,这种年龄和视野上的落差才是最为悲哀的。

也有人说,李白的这种际遇也是一种“财富”,唯有这种赤子之心才能写出《将进酒》这样的传世名作。但如果能够深入李白本人的内心,他在酒后清醒时,在江夏看到黄鹤楼被焚毁时,可曾反省自己在功名和诗名上的羁绊?《长安三万里》中颇为难得的是,在高适对李白的审视中,也嵌入了李白对高适的审视,《侠客行》中的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原是送给高适的诗句。李白也钦佩高适的自律,向往他抓住机会成就的一番功业,真正做到了“天生我材必有用”;而自己,因为嗜酒纵情而肥胖的肚腩,此时已绝无可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了。

正史、野史交织,构筑大唐传奇

 说来,这两年大唐题材影视剧又有了回潮之势,尤其是马伯庸的《长安十二时辰》和陈凯歌的《妖猫传》,为这一代观众补齐了关于大唐风土人情的知识。动画里也还原了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人人都带的幞头、见面打招呼用的叉手礼、模仿唐俑的人身比例、昭陵六骏的健硕马型,以及“最唐风”的玉真公主……李白刚登场时,发型还有些“非主流”;多年后不仅也戴上了幞头,还入赘到了名门望族。这些细节也都见证了李白一生沉沉浮浮的心态,从一个洒脱无忧的俊美少年,逐渐变成了啤酒肚和大眼袋的中年大叔,看上去真像一名“蓬蒿人”。《妖猫传》里醉卧花萼相辉楼,让杨贵妃倒酒、高力士脱靴的高光时刻,在《长安三万里》中却直接跳过,变成了逃离长安的落魄失意,连那首“云想衣裳花想容”都无从吟起。

 说来《长安三万里》中各路名人粉墨登场,正史、野史交织的“非虚构写作”手法,也很像是马伯庸等当代小说家的擅长。把李白、高适和杜甫的首次邂逅提前到二十多岁时,杜甫成了钻进狮头的调皮少年,李高二人一腔热血的去考公,看上去更为生动、亲切。而随着剧情的展开,场景和时空的变化,“画圣”吴道子、“草圣”张旭,以及在经典诗文中出现的裴旻、哥舒翰、李龟年、岑夫子、丹丘生都有登场,甚至是中兴大将郭子仪,也被杜撰了一段与李高不为人知的“过命之交”。这样的传奇式写作,对于那些酷爱历史、诗词的爱好者来说,是一种“开盲盒”式的观影体验,但也难免会在考据细节上引发讨论。

 最让人感慨的,还是高适在年迈回京的那句:“只要诗在,黄鹤楼就在,长安就在”,一下就把影片的格局提到了中国文化和文明传承的高度:武将们守护的是疆域,诗人们传承的则是文脉,而这些,共同构成了梦里的“长安”。

追光打造中国人独有的浪漫

 被誉为“国内技术最好”的追光动画,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中国传统文化题材的挖掘,其早期作品《小门神》,打响名气的《白蛇:缘起》,以及《新神榜:哪吒重生》《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杨戬》等作品都是基于东方神话打造的,同时又大胆融入了“赛博朋克”科幻元素,给新一代观众“酷炫”的观感。

 这次在《长安三万里》中,追光也着力展示自己在CG建模和渲染上的实力,长安、江夏、扬州的美景令人向往,边塞的风雪交加、战场的残酷更是寒气鄙人,李白与高适、高适与裴十二的比武也显得潇洒飘逸。高潮《将进酒》的“踏鹤飞仙”令人目不暇接,星河灿烂中不乏《哪吒重生》和《杨戬》中出现过的“原神”造型,令人不知不觉地跟着诵起“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份中国人独有的浪漫,只有李白这个“谪仙人”能为我们播下,并自当千古流传。

编辑/陈凯一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