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计兵 《赶时间的人》

王计兵说，我一直说不清我和文学之间的关系。19岁起就奔波于建筑工地的他因为不合群，时常陷入孤独。读书和写字，渐渐成为他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在历经生活磨难的时刻，写作是他排遣情绪的重要途径，也是为家人所不容的“旁的事”。直到他积蓄了数千首诗，参加某诗歌大赛并获了奖，写作这件事，才成为他生活中名正言顺的一部分。

作为他的首部诗集，《赶时间的人：一个外卖员的诗》记录了王计兵作为外卖员在城市里穿梭奔走的日日夜夜。这些在赶时间的间隙，写在烟盒上、废报纸上的诗句，是来自劳动现场的民歌，生机勃勃，粗粝尖锐。有些被偶然传到网上，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共鸣，单首诗歌阅读多达2000万人次。如其所言，“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当你经历了磨难而回首时，你会发现，每一段磨难都是对你的历练，都是你不可多得的人生财富。越是灰暗的从前，越会成为照亮未来的光。”

作品节选

赶时间的人

从空气里赶出风

从风里赶出刀子

从骨头里赶出火

从火里赶出水

赶时间的人

没有四季

只有一站和下一站

世界是一个地名

王庄村

也是每天我都能遇到

一个个飞奔的外卖员

用双脚锤击大地

在这个人间不断地淬火

墙

一次意外，铁皮锋利的边缘

割断了我右手小指的肌腱

后来，这个小指慢慢弯曲僵硬

仿佛身体上多出来的一个钩子

这很好，方便我悬挂

生活里突然多出来的外卖

那些滚烫或冰凉的外卖

时常挂在钩子上

让我看上去更像是一面行走的墙

赶单

见缝插针

实际上，很多时候

生活平整得像一块木板

骑手是一枚枚尖锐的钉子

只有挺直了腰杆

才能钉住生活的拐角

弯钉不行

每一根弯钉都会被丢弃

或者承受更猛烈的敲击

重新取直

生活像一种家具

每一件，都需要很多

工整的钉子

请原谅

请原谅，这些呼啸的风

原谅我们的穿街过巷，见缝插针

就像原谅一道闪电

原谅天空闪光的伤口

请原谅，这些走失的秒针

原谅我们争分夺秒

就像原谅浩浩荡荡的蚂蚁

在大地的裂缝搬运着粮食和水

请原谅这些善于道歉的人吧

人一出生，骨头都是软的

像一块被母体烧红的铁

我们不是软骨头

我们只是带着母体最初的温度和柔韧

请原谅夜晚

伸手不见五指时

仍有星星在闪耀

生活之重从不重于生命本身

减速

自从母亲知道

电瓶车的把手上有三个键

低速，标准，超车

可以控制车速

每次出门前

我都会发现

按键控制在低速上

每次我都会缓慢离开小区

作为一名

和秒钟抢速度的外卖骑手

在母亲面前不得不缓慢下来

月光下

阳光太拥挤了

只有月光

才容得下我的歌声

那么美好

大把大把的月光洒下来

我在光线里奔跑

就像奔跑在银子里

就像一个有钱人

那么美好

夜晚为我让出空间来

所有的夜色都是我的衬托

我听到有人说

看，那个外乡人

写诗

在练习册上写

就像在一条条道路上

排列士兵

在方格本上写

又像用一座座监狱

关住一个个战俘

只有田字格

才能把人平躺在十字架上

被交叉的虚线正确包扎

这些年

我心里的诗歌

早已如同浩浩荡荡的军队

有时我也会把烟头摁灭在稿纸上

像是战争留下的伤疤

春天的孤独

我喜欢那些未被命名的事物

比如一片无名的土丘

一个新生的婴儿

一些来路不明的林中小屋

这些事物

可以用我喜欢的词语给它们命名

建立滴血认亲般的关系

这棵去年移植过来的银杏树

据说是百年老树

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

一进城被刀砍斧劈剪去枝叶

光秃秃地站着

有风吹来也不声不响

呆呆地自顾自出神

多像我偏瘫的母亲

一进了城就闷闷不乐

一天一天独坐阳台

想念乡下的从容岁月

想念我父亲

无边无沿的银杏园

和我父亲坟前的青草

编辑/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