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章也是组成一个大学问家不可缺少的部分 李零的“小书”
北京晚报 2023-05-02 08:00

《我们的中国》《我们的经典》端坐书柜,好几年了,没拆封。我买这两套书,出自对学问的崇仰,它们的作者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李零。这种考古、古文字和古文献的论著,对读者的知识素养很有要求,普通读者难以进入。幸好,学问做得好的人,学问往往与生活难分难解,学问即生活,生活即学问。如果在学术之外,还写些生活类的杂文,那么,读者就能通过这些杂文去认识作者和他做学问的一些较浅显的常识,算得一桩幸事。

李零爱写杂文。“杂文的特点是‘杂’,不用板着面孔用学术讲话,我喜欢。”他说的。继《放虎归山》《花间一壶酒》《何枝可依》《鸟儿歌唱》之后,暌违杂文出版领域九年,李零近期出版了《我的天地国亲师》《蟋蟀在堂》两部杂文集。

《我的天地国亲师》,看书名就知道,这是一部怀人忆旧集,汇集了李零近三十年所写的怀念亲友、师长,以及记述自己人生经历的文章。《蟋蟀在堂》,取自古典文化中步入岁暮之意,人生晚年,回顾拾遗,收录李零看重的一些发言、访谈、读书心得和随感,横跨二十年(2001-2021)。这些都是杂文,不仅杂,而且碎片化、散漫随意,但可以渐渐拼得一些轮廓,在学问家之外,李零也是一位生活家。

我经常感觉,真正学问好的人,因为有足够的人生底蕴在里头,他们写的散文随笔,气度雍容,从淡平和,不刻意显摆学问和交游,在平淡如水的叙述里自有一种内敛的光华。

《母也天只(短札三则)》,三则短札加一起,大约两千字,写得实在好。家人传来母亲去世的噩耗,李零躺在床上,泪流满面,想,拼命想,追寻记忆中的母亲,寥寥数百字,速写白描,这就是母亲的一生,以及她对子女的、带着乡土气息的爱,动物式的爱。在记忆的深处,浮现了一把银勺,这是特写的镜头。这把银勺的形状、颜色和由来,一点一点,被仔细地描摹,它连系着吃下的每一口“妈妈饭”,也指向妈妈给他念过的书,说过的话。最后,是文化血脉的共鸣。《诗·鄘风·柏舟》有言,“母也天只”,相当于现代东北话里的“哎哟我的妈”,这一刻的丧亲之痛,只能用这样呼天抢地的方式喊出来啊,千古皆同,人同此心。

李零生于1948年,老家山西武乡县,一岁时跟随父母进京。他的成长岁月,正逢风云激荡的年头,好好念书基本就是妄谈,从李零的文章来看,他向来就不安分,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幸运的是,北京是好地方,是有些风水气场的,《天地悠悠》写得长,是集子里最长的,空间在时间里移换,住过的胡同,上过的学校,斗转星移,记录了这个叫“李零”的人的生涯。《我的老师梦》里,少年李零开始喜欢读书,他说,读书不仅可以帮他消愁解闷,治病疗伤,还可以遏制暴力倾向,后来,站在教坛上的李零,对“老师梦”的想法有了很大不同。李零还遇到了一些帮助他的贵人,《三位贵人》写的是程德清、侯大谦、常任侠,他们的帮助,让他铭感终身。

李零的学问很杂,有个原因,是他的师承杂。李零说:“我见过很多老先生,这是我的福分。”李零列举了引他迈进学术之门的各位老师:俞伟超、高明、严文明、马克垚、王世民、李学勤、朱德熙、裘锡圭……这些回忆文章,涉及一些秘闻,比如“陈梦家之死”。更多的,还是对各位先生人品、学问的评价,比如《我心中的张光直先生》。李零说张光直恬淡冲虚、谦和待人,他讲述了两人之间的交往,围绕着楚帛书研究、商丘考古、“五大发现”、史语所工作、中西文明的交流等,这些记叙非常珍贵,既是对张光直先生的人生侧写,也是中华学人学术交际的重要见证。这些学者之间的惺惺相惜,是学问,也是人品的交相辉映。

如果说《我的天地国亲师》呈现了李零尊师重道孝敬父母温良恭俭让的品格,那么,《蟋蟀在堂》就犀利得像一支长矛。李零“出圈”,引起公众瞩目的事件,是他对“国学热”的严厉批评。《蟋蟀在堂》分作三辑:第一辑,说话要说大实话;第二辑,我的读书生活;第三辑,历史、考古与学问。第一辑首篇《传统为什么这样红》有个副标题,叫“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什么“怪现状”呢?就是“论语热”、“孔子热”等“国学热”现象。李零说“国粹多是国渣”,孔子是“丧家狗”,这些大胆言论是否如批评者所言的“哗众取辱”呢?至少,不同声音的存在,引起的辩论与思考,是我们的社会,是真正弘扬传统文化所需要的。

我喜欢读学者的散文随笔,可以在这些文章里梳理他们的读书轨迹,这是我作为一个野生书蠹的乐趣。考古、汉学、军事等无须多说,李零就是研究这些的,简牍帛书典籍材料,当然要翻个遍。《说名士,兼谈人文幻想》是妙文,李零把中国名士分作八类:上古揖让型(纯属幻想);以死明志或逃隐山林型(最难做到);佯狂避世型(也难);隐士隐朝型(打折扣的名士);酒色财气型(晚近名士之一种);琴棋书画型(晚近名士之另一种);附庸风雅型(假名士之一种);太公钓鱼型(假名士之另一种)。诙谐有趣,以后但凡说到名士,这篇就是很好的谈资啊。《百年高罗佩》是关于《中国古代房内考》的书评,这本书我有一部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的,高罗佩的这部传世之作,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是开创性的。李零的文章关于该书的概要和高罗佩事迹都是我已知的,我的收获在于,李零提及高罗佩的研究,主要是追随近代学者叶德辉,高罗佩从叶德辉《双梅景暗丛书》中辑录了许多古籍。这样一来,于我个人的读书见闻,就又拉长了一条延展的路径。

《我的天地国亲师》《蟋蟀在堂》,不是李零的大作,只是他的小书,这些小文章也是组成一个大学问家不可缺少的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作为人的生活的部分。

文/林颐

来源/北京晚报

编辑/贺梦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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