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三折的奥数考试:教育部严打“黑竞赛”
21世纪经济报道 2023-02-05 10:01

刘睿(化名)终究没能让孩子完成考试。她在1月初给正在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报名了“希望国际2023IHC思维挑战冬令营”,按照计划,孩子将在1月15日“入营”。

但所谓的“入营”只是一场线上考试,考试的内容,是奥数。“报名的家长们心知肚明,冬令营与思维挑战无关。”她说。

1月14日下午,刘睿突然收到一则短信称:因政策原因,1月15日的活动暂停,可以申请退费。考试微信群里瞬间炸了锅。“希望国际2023IHC思维挑战冬令营”并不在教育部门中小学生竞赛活动白名单中。

此后几天,考试一波三折,刘睿的心情大起大落。先是群里通知考试将在大年初六早上“归来”,短短两天之后再次确认考试暂停。

教育部1月29日发布《关于共同抵制面向中小学生违规竞赛活动的提醒》,其中写道,有关公司和个人通过公众号、微信群等方式散布“考试获奖,助力升学”谣言、贩卖焦虑、非法敛财,属违法违规行为,不仅加重学生负担、损害孩子身心健康,而且涉嫌诈骗。

违规竞赛名目马甲常更新

“希望国际2023IHC思维挑战冬令营”(下称“IHC”)的前身是“希望数学”,2022年11月已被教育部通报取缔。

教育部的公告中称,“希望数学”对外号称原名“希望杯”,通过豆瓣、小红书、知乎、微信公众号等开展招生宣传。经查,“希望数学巅峰对决国际精英挑战”“希望数学巅峰挑战营竞赛活动”“希望少年俱乐部”及其他名为“希望数学”“希望杯”的相关赛事为彗星海科技有限公司及其他企业违规举办,所办竞赛活动违反《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管理办法》。目前,该竞赛已被依法依规取缔。

“希望杯”“迎春杯”“华罗庚金杯”和“走美杯”被称为四大杯赛,曾是小学领域知名度最高的全国性奥数比赛。

2018年9月,教育部严控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原则上不举办面向义务教育阶段的竞赛活动。四大杯赛被悉数叫停。

此后,“希望杯”进入了2019-2021学年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白名单,但只能面向高中生开展,且未进入2022-2025学年的白名单。

自从2018年“奥数热”被急刹车以来,正如一名业内人士所说,小学初中奥数再未合规,也从未间断。

2022年底,刘睿经孩子数学培训班老师的介绍,进了“IHC”家长群,并通过老师提供的二维码支付了365元报名费。

“报名IHC,是因为它简单、便宜,IHC面向1-8年级的学生,支付365元就可以参加考试。相比之下,另一项被教育部取缔的知名奥数赛事,转入‘地下’后,需要缴纳几千元学费参加赛前集训。”刘睿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官网信息显示,“IHC”是“International Hope Cup Mathematics Invitational”的缩写,赛事介绍页面还有一枚“希望杯”的奖牌。

北京市“双减”工作专班2023年1月10日发布的提示中称:违规竞赛名目马甲常更新。竞赛多以“俱乐部活动”“线上线下研学活动”“科普活动”甚至字母代号暗语等马甲进行包装。

据报道,该网站注册地在加拿大,注册企业名称为“hopeMath.Inc”,公司董事为“Yue Zhou”。巧合的是,教育部在通报中提到的背后企业彗星海科技有限公司,曾有一名董事叫周越。启信宝信息显示,2023年1月11日,周越退出公司董事行列。

公开信息显示,周越曾担任“希望杯”组委会副秘书长、“希望杯”主办机构《数理天地》杂志社副社长,也曾是彗星海公司联合创始人。彗星海公司的股东之一北京丘衡科技开发中心,曾运营“希望杯”官方微信账号。

彗星海公司创始人兼CEO管强,大学毕业后留学并移居加拿大,曾在互联网和商业机构任职,随后回国创业。

“看出来就又暂停了”

按照群里的通知,“IHC”1月15日正式“开展活动”,这是一场线上考试,学生在家里参加,但需要在斜后方通过手机拍摄全程监督。

考试时间1个半小时,1-4年级30道题,5-8年级40道题。学生可以提前用系统提供的100道题进行模拟考试。另外,100道题的讲解视频也以129元的价格在网上出售。

然而,就在1月14日下午,刘睿准备下载入营证的时候,却收到了活动暂停的通知。

家长群里有家长称,活动是因为有家长举报而被叫停。“自己要躺平却看不得别人跑。”有家长抱怨道。

事实上,叫停的信号早已出现。广东省中山市教育和体育局微信公众号1月13日晚上10点发布了《关于中小学生竞赛活动的紧急预警》。

这则预警中写道,“2023IHC思维挑战冬令营活动”实质承办违规数学竞赛,并收取一定费用。该活动收费方式通过微信二维码账户收费,未出具发票,涉嫌隐瞒收入、偷税漏税且金额巨大。

其中还写道,活动举办公司已被当地主管部门迅速核查处理,并对其违法线上办赛的网站平台进行封堵和关停。广东省教育厅现已就此事向全省发出紧急预警。

刘睿说,“有朋友给孩子报名了其他奥数考试,据说因为举报,现在成绩都不敢出。”

不过,猫鼠游戏始终在上演。虽然遭遇2022年11月、2023年1月两次取缔,“IHC”官网至今可以打开,刘睿所在的微信群也只是短暂沉寂了几天。

1月24日,微信群里突然发布了一个公告:“前几天突然暂停的活动,又回来了!”活动时间确定为1月27日大年初六,也就是3天以后。

“死而复生”的活动更加隐秘。刘睿打开报名链接,进入眼帘的却是“2023新春七天乐趣味闯关活动”,活动介绍写着“过大年,放鞭炮,逛庙会,也可以一起趣味闯关,嗨翻全家,其乐融融。”

网页上没有一个与数学、思维、希望、IHC有关的字眼,刘睿在微信群里发问,结果有人回答“别问那么多,想参加就报名”,“看出来就又暂停了”。

这次复活仓促地超出了家长的意料。刘睿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有的家长为了让孩子参加考试,紧急结束了国外旅行。

考试网址在1月27日早上8点,也就是开考前半小时才下发。考试过程被大大简化,手机全程监督被取消,学生只需要使用带摄像头的笔记本电脑。题型简化为只有选择和填空。

但对家长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变:考试仍会按成绩给前20%考生颁发等级不同的证书,证书上的比赛名称不变。

两天后,家长们的心情再次落到谷底。微信群里再次通知:“原计划初六的活动,因投诉再次取消。”

1月29日,教育部发布《关于共同抵制面向中小学生违规竞赛活动的提醒》,公布了其中原委:某微信群散布大年初六线上举办“希望数学”违规竞赛消息。对此,教育部会同有关部门进行了严肃查处,相关机构已发布没有参与举办违规竞赛的声明。

彗星海科技有限公司运营的“希望少年俱乐部”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则《郑重声明》,其中写道,“近期发现网络上有假借俱乐部之名组织报名的侵权行为”。同时声明,“希望少年俱乐部坚决不参与任何违反“双减”政策的学科活动。”

不得作为招生入学依据

当被问到为什么要给孩子报名参加“IHC”,刘睿说道,“当孩子小升初时,有的知名初中还是会通过奥数成绩招录学生。”

对此,教育部1月29日发布的提醒中重申,凡未列入教育部公布的《2022-2025学年面向中小学生的全国性竞赛活动名单》的均属违规举办的“黑竞赛”;所有竞赛的结果均不得作为中小学生招生入学依据,也不得作为中高考加分项目。

但刘睿介绍,她所在城市的一些知名初中,即使对口直升招生,但入学后也会设立“奥数班”,即重点班。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认为,社会上的各种竞赛,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将比赛结果和某种功利目标结合起来时,就超出或扭曲了其本身的功能。

事实上,竞赛是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重要形式。比如,德国既有联邦层面也有各州和地方层面的竞赛。在数学、计算机科学、自然科学和技术领域的竞赛主要有:青少年科研竞赛、中小学生实验竞赛、联邦数学竞赛、联邦计算机科学竞赛、芯片设计竞赛,以及生物、化学、物理、数学、科学等科目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选拔赛,欧盟科学奥林匹克竞赛。

我国教育部开通了全国性竞赛白名单,各省份也开通了省级竞赛白名单,主要是自然科学素养类、人文综合素养类、艺术体育类。

但与“IHC”等赛事不同,教育部门的合规竞赛有如下特征:坚持“零收费”,主办方是非营利主体,每学年只举办一次竞赛。

公益性是国际中小学生竞赛活动的主流特征,比如,美国一些竞赛是由外部机构赞助而非收费的。

储朝晖认为,严管之下,有一些竞赛从专业度和可信度上来看都是比较好的,但这部分竞赛有的已经停办。

刘睿所在微信群最后的公告体现了“黑竞赛”治理的艰巨。储朝晖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对于竞赛项目和机构的管理,最关键的还是要建立起相对独立的专业评价体系。评价体系建立起来后,在法治的基础上依法评价,才能解决这些问题。”

刘睿目前还没有退费,“按照以往经验,IHC夏令营5月就要报名了,如果这时候退费,后面怕会报不上名。”

文/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王峰 北京报道

编辑/彭小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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