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铺陈开了一个极具中式想象力和审美魅力的“奇谭”故事集，让人们久久回味，去感受乡土眷恋、唯美爱情、生命母题……《中国奇谭》成为了2023年的开年爆款，而总导演陈廖宇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却并不打算去过度总结成功经验。他表示，如果试图去规划成功路线，反而会让创作陷入到套路之中，成为一种束缚，“《中国奇谭》恰恰是‘反套路’的，第一季的成功不能成为第二季的‘枷锁’，我们唯一确定的是要不断地探索、创新，达到自我表达、作品和观众关系这三者的平衡。”
我们只是真诚地创作，成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中国奇谭》短片集由八个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立故事组成，包括《小妖怪的夏天》《鹅鹅鹅》《林林》《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小满》《飞鸟与鱼》《小卖部》《玉兔》，其中的故事富含童趣和想象，却又别有深意，承载着中国民族文化与哲学。每一次更新后，都可以看到观众们在热烈讨论的情景，可见作品对于人们内心的触动，仿佛穿透了庸常的生活，揭开了一个隐匿的奇妙世界。
陈廖宇认为，《中国奇谭》中的奇谭故事、神仙或者是乡村民俗，映射的是人们心里对于未知事物的困惑或者想象，所以，能够走到人们的心里，“古代的时候，传说很多，而现代人虽然科学知识增加了，却依然对于世界有太多的未知，《中国奇谭》就是人们心理的一种投射，《中国奇谭》作品集也是纵览古今、展望未来，既有古代故事也有科幻想象。”
《中国奇谭》受到了观众的“追捧”，陈廖宇却表示，在最初创作时，《中国奇谭》并没有奔着商业和成功去，“我们的目标是进行一定程度的探索，为人们提供多元化的观影体验，对于创作者来说，我们并没有纠结于是否成功，我们最大的纠结就是怎么能把短片做得更好。在设计每一个人物造型的时候，我们所有的设定，并不是为了之后去卖‘手办’，或者发动大家玩二创的cosplay，我们没有去预想这些，我们就是想真诚地创作，当在创作上达到了一定的完成度时，作品被观众接受了，也就‘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中国奇谭》让观众感受到了一种拂面而来的“中国风”，古老而又新鲜，陈廖宇表示，《中国奇谭》并不想去总结成功“方法论”，而是要用步履不停的探索去吸引观众，在这个过程中，创作者的自我表达、作品和观众达到了一种平衡，“尊重自我代表着真诚;尊重作品则要认真地创作;尊重观众则要考虑观众的接受程度、理解程度，但不意味着我们要去把观众都研究透了之后，说他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中国奇谭》非常强调探索，探索再往前一步，就是实验，实验再往前一步就变成了小众，就变成了偏于极端，《中国奇谭》并不想去走极端的路线，而是要在三者之间找到平衡，做一个雅俗共赏的作品。”
上美影的传承和努力从未中断
让陈廖宇觉得欣慰的是，观众们看到了《中国奇谭》后，惊呼“上美影又回来了!”，陈廖宇高兴之余，又有点“野心”，他告诉记者：“我还想听到的一句感慨是：‘你竟然是这样的上美影！’”
对于中国人来说，上美影的《大闹天宫》《哪吒闹海》《天书奇谭》《黑猫警长》《葫芦兄弟》《宝莲灯》都是伴随了几代人成长的经典之作，而陈廖宇本人与上美影之间也有特别的缘分。从1990年读大学时，陈廖宇就跟随中国老一辈动画专家学习，《天书奇谭》的导演之一钱运达，就是陈廖宇的大学老师；《中国奇谭》出品人、总监制，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速达也是他的同班同学。此次的《中国奇谭》正是在中国动画一百周年的节点上，向动画前辈们致敬的作品。
陈廖宇表示，这些年来，上美影的前辈们从未中断过对于动画创作的关心和建议，有着独有的“艺委会”制度，可贵的传承始终在延续着，“对于《中国奇谭》的创作，前辈们也给予了指导，而且，上美影的艺术家们，思维是非常开放的，上美影的历史非常悠久，但是，观念却从来不老，这些老艺术家对于上美影有一种特别朴实的情怀，对这块牌子涉及的名誉非常珍惜，所以，《中国奇谭》的各位导演们在创作时也有一个发自内心的目标，就是一定要对得起‘上美影’这三个字。”
《中国奇谭》得到观众的认可，让陈廖宇觉得松了一口气，“我们没有辜负上美影，没有给它丢脸，但是，我也希望观众在看到上美影作品的时候，不仅仅停留在‘上美影又回来了’的感触上，这只能算是上半句，我还希望听到下半句，希望听到观众们用‘你竟然是这样的上美影’来表达他们的惊奇，因为，上美影始终注重于创新，我们今天奉为经典的作品，就是老一辈当初的创新，那对于我们今天的动画人来说，我们不想复制经典、重复经典，我们希望能够继续让观众大吃一惊，见证新的可能。”
《中国奇谭》展现的“中国式表达”是动态的
《中国奇谭》涵盖了多种美术风格以及制作手法，既有传统的二维、剪纸、偶定格动画，又有CG、三渲二的现代技术，还有将素描与中国水墨韵味相结合的尝试，那么，创作者们如何在中国特性、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追逐上时代的脚步，与人们产生精神上的互通？
陈廖宇阐释道：“在中国传统的审美中，对于留白意境有一种心灵的默契，《中国奇谭》能够让大家感觉到一种干干净净的、中国特有的清流风格，就是在氛围感上注重了内敛，让观众在震撼之后余韵不断、有所回味。这跟西方的动画是不同的，西方影视作品特别喜欢那种物理性的，强感官刺激的画面，比如，一颗子弹直冲着镜头射过来。但中国人的成长熏陶中更注重内敛，就像是山水画里，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弹琴或者饮酒，那个人在画面里可能只占百分之一那样大的面积，这就是中国人的方式，但你仍旧会看到他，而且感受到的不光是这个人，还会有山峦、溪水、松树，你甚至仿佛能够感觉到流动的风和云，这些景物形成的某种氛围感，是中国文化的独特韵味。《中国奇谭》能够让大家静下来去欣赏、去讨论，就是因为每一部作品都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和解读的空间，而不是满满地去炫耀技术手段。”
但是，陈廖宇认为这种中国式的表达也是动态的，也在随着中国人的性格而变化，“比如，十多年前，奥运会上中国运动员获奖的时候，大家的表现可能都是中规中矩，而去年冬奥会上中国运动员拿金牌的时候，就变得更加开放、幽默和自信，大家还是中国人，是今天的中国人，所以，《中国奇谭》承袭了传统文化中积淀下来的一些观念和方式，一些理念或者标准，但是，却在主动迎接新的变化，发现新视角、讲述新的故事。”
寻找有趣的灵魂，营造融洽的导演团队和创作氛围
《中国奇谭》的每一部作品都有着不同的格调，有着导演们对于人生和世界的不同解读，《小妖怪的夏天》以《西游记》的故事为切口，讲述了小猪妖作为一个无名之辈的命运；《鹅鹅鹅》仿佛将观众置身于云深不知处的山途，挣扎于吸引与诱惑；《林林》脱离了古典文学，是一个林海雪原中人与狼的传说；《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则展开乡村生活的画卷，记录了关于成长记忆和时代变迁；《小满》用剪纸动画呈现了一个孩子对生命朴素的想象，惆怅于童年和梦的交织与告别……
这样的独特性，也让人们对于每周的更新非常期待，因为不知道会揭开怎样的“盲盒”。对于，导演团队的年龄构成，陈廖宇开玩笑道：“主要是30多~40多岁的青年导演，但后来，媒体发现怎么还有个白头发的中年人，那就是我了，所以，这个中青年导演的团队中，我一人占了那个‘中’字。”
作为团队中唯一的“中年导演”，陈廖宇也有了“托大”的资本，他透露，自己在选择导演时，需要深入岁月中去了解他们的成长根源，“一个导演应该像一棵树一样，他必须有成长历程，然后才开出了眼前的这朵花，创作者本身就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不能只是一个掌握了动画技巧的人，他身上应该有深厚的文化积累、生活的积淀，他应该是有趣的灵魂，这是我找导演的一个特别重要的标准。第二个标准是，导演应该在主观意愿上，在时间上，在技术的储备上，都具备这个条件，要有很旺盛的创作欲望和激情，也愿意为此投入，我总结他们是‘蓄势待发’的导演，不能过于年轻，难以承担这个量级的创作，但也不能太成熟、太固化了，已经难以超越自己。”
陈廖宇特意提及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的导演刘毛宁，他说：“我是看着刘毛宁长大的，我指的不是他小时候我就认识他，而是我始终关注他的专业历程，我是什么时候决定他来加入《中国奇谭》的呢？可以说是8、9年前的一个瞬间就决定了。2014年的时候，我所在的电影学院动画招生，在最后一场面试的最后一位考生走了之后，大概八点多了，天已经黑了，参与面试的老师们都在收拾东西，这时候，工作人员进来说，外面还有一个考生，并没过初试，但他还是来了，想老师们给他一个机会，花一点时间看一下他自己画的作品。老师们都觉得，这孩子等这么久也还挺不容易的，那就来吧。刘毛宁就进来了，非常朴实的一个小男孩，拿着一大摞本子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一本本看，他真的是从小学一、二年级就开始画自己的乡村生活，我们看完了之后，挺震惊的，他是一个用心的、喜欢画画的孩子，画的也很好，但是考试时据他说是审错题了，没发挥好，没过初试，我们也很遗憾，但都挺喜欢这个男孩的，跟他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当时还把我的手机号写给他了，我说：‘我看出来你特别喜欢动画，如果你将来在学动画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或者需要，你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在很多年以后，我在一个动画的颁奖会上，刘毛宁走过来了，对我说：‘陈老师，你还记得我吗？’他是作为一个获奖者领奖来了，我说我认识，你是刘毛宁，然后，我才知道他后边的经历，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我还开玩笑说：‘中传占了便宜了’，后来，我们就恢复了联系，我也一直关注他的创作，我也很欣慰，因为当时所有的老师都觉得这个孩子将来会有出息，我们没有看错这个孩子。”
有了对于刘毛宁的了解，陈廖宇也能够给予他更多的信任和创作空间，“刘毛宁的片子有一个特点，尤其是在作品还没有做出来，只有文字的时候，你去看的话，会觉得，哎呀，这好像也没什么故事，很散，没有那么清晰的或者激烈的矛盾，当时，大家对他的提案也有一些疑问，但我就跟创作小组的成员担保，我说，这个人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别看他现在写的不是完整的、惯常的故事，但他一定可以做出特别好的片子。我为什么敢这样保证？因为基于对他的深入了解。当在某些创作的关口上，面临动摇的时候，你越了解导演的创作主张、他的品性、做事风格，你越能够信任他，那导演本人也越能发挥出他应有的水准。这是《中国奇谭》的创作当中，我的一个深有感触的心得，创作团队并不是临时地组合在一起的，它是基于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和信任，正是这样一种融洽的创作关系和创作气氛，保证了《中国奇谭》既达到总体上的质量保证，同时又留给所有的导演最大的艺术创作空间。”
中国动画崛起不是问题
《中国奇谭》的8个短片目前已经播到了第6部作品，而第二季也已经计划要拍摄，陈廖宇希望大家在欣赏每一部作品时，都能够将大脑“格式化”一下，忘记前一部或者某一部的欣赏习惯，这样能够更好地接收到来自作品所传递的信息，“这八部作品都在追求差异化的表达，我们不排斥任何的类型风格。”
谈起中国动画一度遭遇的低谷和如今的崛起，陈廖宇说：“中国动画曾经受到的冲击，从更长的历史角度看，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动画发展的必经阶段，甚至它有很好的一面，比如，我们今天所具有的动画创作和生产流程里的一些规范，或者工业化标准的建立其实都是慢慢积累的。有足够多的中国动画人团队、公司、企业进行了足够多的探索和积累，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我相信继续做下去，经过市场、观众和各方的选择，中国动画的多元化发展将越来越明显，而从我们创作者的角度来说，我们只管把作品做好，每次都力图超越自己的上一次的创作，那么，中国动画的总量，总体的创作加起来，崛起不是问题。”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贺梦禹
